第十七章 秦暄齊的過去
5.01
此時的定安城內星河垂野，夜幕四合。寧靜的深夜唯有呼嘯而過的風撩動著，於蕭瑟中捲起點點波瀾。
披著蓑衣神色疲怠的打更人，連著打了哈欠。一手打著梆，一手拿著鑼。吊著嗓音，悠長綿連的喊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而太子府內，秦暄齊那張俊美異常的臉龐染上幾分風塵，細長深邃的鳳眸少見地露出一絲疲倦。
連續幾天高強度的政務，早已讓秦暄齊身心疲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對意外到來的元思婉投以無波無瀾的眼神。
他頰側是青瓷的燈盞，吞吐著火舌。昏黃的燭光，照亮了偌大的書房，也照亮了他的面容。
秦暄齊坐在書台前，目光掃過桌前堆積如山的奏摺，堪堪停到了那一籠精緻的食盒上。
元思婉這是轉性了嗎？
秦暄齊腦海閃過這個念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眉宇之間的厲氣褪去些許，看著那食盒，心中卻沒了半分氣。
他薄唇微勾，睨元思婉一眼：「看著倒是不錯，卻不知太子妃的手藝，嘗起來與這精緻外在合不合」。
元思婉磨牙，給你吃糕點你還不樂意？她在心裡小聲嘀咕著。
令她意外的是，秦暄齊竟即刻便打開了那雕花食蓋。
秦暄齊可不管那麼多。映入他眼眸的，是兩碟精緻淡雅的糕點。白如碧玉，皮薄似紙的雲茯苓片配著香酥軟糯的乳酪糕，頗讓人食慾大開。另一碟則是他從未見過的糕點，紅白相織，倒是好看。
他的視線移向側邊。
食盒側，放著一盞玫紅飄香的梅子果酒，消食化積，收澀開胃。倒添幾分風雅之氣，可見食盒主人的用心。
這可不可以說，是元思婉在關心自己？
秦暄齊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麼疲憊了，連周身冷厲的氣息都柔和了許多。
元思婉正觀察著他。這是元思婉第一次看見處理政務時的太子，頗為新奇。她不得不承認，有的人是天生就適合做王者的。
他們的身上，無論何時，都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王者氣質。
秦暄齊捻起一塊糕點，姿態愜意，慢慢品嘗。那椰汁紅豆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香味經久不散，悠揚飄進了秦暄齊的心裡。
這味道……
一瞬間，他藏於心中的混沌黑暗的回憶重見光明。那些屈辱難挨的歲月，深深隱瞞在心底的秘密，和回憶中喜歡研究簡單小巧糕點的母親。
沒錯，秦暄齊的母親。曾經定安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德榮皇后
母家為兩朝元老林老太傅，百年世家大族，魏晉風骨。其母為前朝長平公主，其弟榜中三元，拜官禮部尚書。一族書香世家，忠義愛君。
而德榮皇后乃是當今天子宣武帝的原配夫人，在宣武帝還是王爺時嫁進王府的。
至今定安城中大街小巷還在流傳關於德榮皇后和宣武帝的故事。
元榮嘉三十六年間，還是少女姿態的德榮皇後於百花節，朝武大街偶遇宣武帝。從此驚鴻一睹，芳心相許。
當時的宣武帝，還僅僅是個不甚得皇上喜愛的王爺。雖一身謀略，聰慧過人。可手下無兵無權，朝堂之上無官路人脈。
龍生九子，九子各有千秋。恰逢老皇帝身子骨越發不濟，皇子奪嫡風起雲湧。明面上原太子平庸無才，不堪大統。其中以四王頗有手段，暗中招攬人馬。七王行中庸之道，倒有幾分得老皇帝的欣賞。而宣武帝卻不露聲色，在這詭計爭端中持中立。
他性行溫良，勤政愛民。不爭權不奪兵，最愛耕田漁牧。喜觀禪論道，處事寬厚，待人謙遜。謙謙君子，自成一派
自百花節后，德榮皇后對宣武帝念念不忘。求林老太傅做主，嫁入王府。
嫁娶過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
擇良日，拜禮貼。請紅娘，邀喜客。
那是全定京最大的婚禮，許多人都無法忘記那一天的光景。前來觀禮的老百姓堵滿了玄武大街，長長的婚禮隊竟才街頭至街尾。
可謂是十里紅妝，百里明炮。宣武帝身著大紅喜服，騎著一匹棗紅馬。真真是一副美少年郎。
後來的神武門之亂中，宣武帝靠著林家一路扶持，竟真成了當朝天子。秦暄齊嘲諷似的搖搖頭。
他雖成了天子，對德榮皇后相敬如賓之餘，卻多了些虛偽和隔閡。
同時新皇臨政，多方新舊勢力參差不齊。後宮便多了許多鶯燕……譬如說，明妃與嫻妃。
德榮皇后便真是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了。
秦暄齊微微嘆息。這世上的東西，最難以挽留的，就是人心。能同患難而不能共富貴之人，太多了。
宣武帝是個野心家，他在風雲詭譎的奪嫡中殺出一條血路。就不可能讓任何人沾染他的權利。隨著宣武帝為了平衡朝野上下，他暗中打壓那些舊臣抬高新臣。恐外戚干政，便將矛頭指向林家。
後宮混亂不堪，女人之間刀光劍影。得不到寵愛的妃子能走到多遠，誰都不知道。更別說，母家勢力日漸式微。
德榮皇后在這樣的環境下懷上了秦暄齊。
哪怕最柔弱的女子，一旦為了孩子也能變為一頭兇猛的野獸。
況且德榮皇後生於林家，生性聰慧果斷。她當機立斷將此事瞞了下來，終是端起自己皇后的身份，拿起那男人賜予她的權利。
在後宮培養自己的勢力，就算如此她也曾未怪過宣武帝。至胎穩穩安了下來，她將借太醫之手昭告天下。
宣武帝第一個孩子即將來臨！
那一天傾盆大雨，雷鳴陣陣。大雨沖刷了分娩的血水，沖淡了屋中女子的痛苦的呻吟。至到那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響徹雲霄。
秦暄齊就這樣出生了。
可為了生下他，德榮皇后的身體受損，竟再難受孕。
為了安撫這結髮之妻，秦暄齊又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宣武帝毫不猶豫，一旨封秦暄齊為太子
可笑。在他尚在襁褓中之時，他的命運便被人決定了。
秦暄齊自嘲地笑了笑。
千不該萬不該，母親不該想著操控他的人生。太子的成長之路過於坎坷，秦暄齊不知摔倒多少次、傷了多少次，才走到今天。
他的母親，卻習慣性地束縛他。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至以死相逼令秦暄齊迎娶元思婉時，他二人已徹徹底底走向陌路。
那糕點的味道，終究只能留在記憶中了。
秦暄齊深深地看了元思婉一眼，沒有說話。
章節評論(7)
點擊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