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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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有記，凡殺人而義者，令勿仇，仇之則死。親人被殺是道義的，則不應該復仇。《公羊傳》也明確提到，父不受誅，子復仇可也。如果父親不當死而死，兒子才可以復仇。」司煜瀾臉色不變，將儒家經典信手拈來。
「《周官》有一條策略，凡是要報仇的人，先給官府做報備，復仇就不追究罪過。或許我朝可以效仿。」那位年輕的翰林學士引經據典，氣勢十足。
司煜瀾瞥了他一眼，那年輕人頓時如被針扎了一下的氣球，癟了下去。
「呵，若是能平平靜靜去官府報備，又怎會有那麼多的殺人案？有時，復仇不過是見辱而怒，怒而復仇，哪想得到報備？何況貧弱百姓，復仇本就艱難，報備官府等於堂而皇之告知仇人，復仇難上加難。」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瀾兒，你到底覺得如何才好？」皇帝在一邊聽得心急火燎，忍不住出聲催道。
「陛下莫急，」許是說的話有些多，司煜瀾喝了口茶，這才繼續開口，「既然事前無法解決，只好事後解決。」
「這……」諸位官員面面相覷，不知道攝政王為何意。
「如趙海這般為親人復仇的案子畢竟是少數，地方官員既然無法裁決，不若如這次一般，將案子層層上報，再交由刑部，召集禮部、翰林院的博學之士與刑部的實幹之人，共同組成一個臨時集會，共同斟酌討論，選出個既不違背法律又能顧及禮法的方案，交由陛下最終定奪。」司煜瀾胸有成竹，望著站著的諸位大臣。
眾人鴉雀無聲，一時之間御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風清池在身後為他默默喝彩，這個理論，已經有了後世陪審團的雛形了。
不得不說，即便是以她這個現代人的思維來看，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不過細究起來，也只有在古代這種君主制的朝代，才會有這種問題，若是在現代，自然是法理大乎人情。
「好！」打破沉默的是案幾後面的皇上，他站起身來，走到司煜瀾的身邊，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攝政王！」
司煜瀾微微垂首，並沒有說什麼。
事情解決了，眾人漸漸都散了。
回去的馬車上，風清池想了想，還是問道，「你和皇帝，到底是怎麼個關係？」
司煜瀾將視線從書上移開，沖她揚了揚眉，示意她繼續說。
風清池側頭疑惑，「他看似對你十分照顧，但是讓你做的事，卻件件都是得罪人的事。就說剛才，若不是你機敏，只怕禮法之爭，你至少會得罪一方勢力。這還是小事，若是此事傳揚出去，只怕民間百姓無論贊同哪方，都會把賬算到你頭上。」
「不錯，」司煜瀾勾起了唇角，端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出彩。」
說著竟又將視線轉回了書上。
「那你就不擔心嗎？」風清池實在看不懂這個腹黑又冷酷的男人。
司煜瀾被她擾了興緻，皺眉放下了書，「若是我說，我願意呢？」
風清池愣了愣，隨即瞭然地點了點頭。
司煜瀾見她上道，也不再多說，只留下一句「不準再打擾我」就又去看書了。
他的地位實在尷尬，大祭司只說他需要活到二十五歲，隨後被獻祭給蛟龍。
可是，做攝政王也是活著，做階下囚也是活著。他之所以能得今日之地位，一定程度上，賭的是君心聖意。
皇帝這個位子不好做，總有些文臣，又臭又硬，只想著自己的名聲，甚至動不動以死相諫，全然不顧自己這一死，君王會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怎樣的惡名。
所以，皇帝需要有個人出面，為他頂了這些惡名。為此，他寧可給這個人一些權力。
而牽涉國運，已被公認到了二十五歲就會被獻祭的司煜瀾，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風清池想通之後，忽的覺得司煜瀾有些可憐。
他小小年紀就沒了母妃，皇后和太子又是個那個樣子，唯一的親人皇帝，卻只想著在二十五歲之前，如何將他的剩餘價值榨乾。
察覺到她的目光，司煜瀾淡淡抬眼，有些不悅地皺著眉，「你這是什麼眼神？」
那眼神，似乎是憐憫，讓他十分氣惱。
風清池猛地被抓包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低聲說，「我只是覺得，你這些年過得蠻苦的。」
司煜瀾愣了愣，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自嘲般笑了起來，「你倒是有趣，小小一個風家庶女，竟然覺得堂堂攝政王過得苦。」
風清池也覺得自己說這些有些好笑，掀起帘子假裝看窗外的風景，不在說話。
忽而覺得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她急急轉身，就見那人湊得極近，鼻尖幾乎要貼著她的鼻尖。
他身上有好聞的梅花香，冷冽又高雅，帶著股冰天雪地里不屈的味道。
風清池一時怔住了，獃獃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司煜瀾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是覺得風清池那句話撞入了他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撞得他的心酸酸澀澀，又似乎被溫柔包裹。那種感覺很奇怪，讓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待他明悟過來，人已經湊到了風清池的面前。
兩個人怔怔地四目相對，明明都是再聰明不過的人，一時之間卻都不知該怎麼辦。
司煜瀾長得極好看，皮膚比女人還細膩，偏冷峻的輪廓又消弭了膚色上的女氣，長眉入鬢，如兩道飛起的墨痕，薄唇微抿，似一點飄飛的梅花。
風清池看入了神，不自覺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小扇子般擦過司煜瀾如玉的臉頰。
痒痒的，酥酥的……似乎不止蹭在了他的臉上，還蹭在了他的心裡。
司煜瀾回過神，迅速地撤回原位，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拿起了書翻看，只是一直到了府門口，他的書也沒翻過一頁。
風清池也覺得馬車裡的氛圍實在太過奇怪，自然一路無話。
下了馬車，兩人竟都有一種解脫了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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