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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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聽到「夏季」兩個字，林諾身體不可抑制的顫動了一下。
他臉色蒼白地坐在病床上，盛夏微風拂過窗帘，他望向窗外搖曳的樹影，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高中的夏天。
他想起九年前那個眼睛烏黑的漂亮少年，一見到他就喜歡歪頭往他身上撲，笑意盈盈地喊他：「諾諾」。
沒有人會這麼喊他，除了夏季。
夏季總是張揚舞爪絲毫不收斂年少特有的率真，輕而易舉就能獲得所有人的喜歡。
林諾無法拒絕他的闖入，所以欣然接受。
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夏季永遠的告別。
高二周末的時候，林諾仍然在之前的餐廳打工，陸行風沒有再來過，但夏季時不時會跑來幫他的忙。
臨近期中考的一個周末夏季難得沒有過來找他，反而在他出門前就一通電話打到了林諾家。
「諾諾，那個地方真的很遠，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今天不行，」林諾正準備出門，語氣里透著無奈：「可以讓陸行風陪你去……」
「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裡，」夏季打斷他的拒絕：「讓他知道了不就沒有驚喜了么！」
「可是……」
「你要打工？」夏季急忙道：「那我和你一起打工好不好，你和老闆說說，讓你提前下班。」
「不是。」
林諾搖搖頭，想起來夏季看不到又補充了一句：「不是因為這個。」
在學校里，他已經躲避夏季很久了。
自從被陸行風撞見他在教室抱著他的衣服后，他和陸行風再也沒有講過話。
彼此心照不宣。
夏季卻絲毫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對勁。
也是，林諾和陸行風之間的關係一向冷冷淡淡，夏季曾經笑著數落他們的關係「怎麼總是半死不活」。
之前夏季不知道，他們之所以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無非是因為他們都把夏季當朋友。
所以，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他們關係變得更冷淡是因為陸行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林諾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
面對喜歡的人，再粗枝大葉的人都會多出幾分細膩。
更何況，林諾表現得太過明顯。
陸行風原本想裝作不知道，他只想討夏季開心，夏季很喜歡林諾這個朋友，所以他就把那些猜測林諾有所企圖的想法都壓了下去。
現在他確定了林諾接近夏季不止是為了錢，還為了自己。
他對林諾原有的一點作為對手的欣賞，全然變成了厭惡。
所以，他在第二天林諾將洗好晾乾的校服還給他時，居高臨下地看了林諾很久。
「離他遠點。」
這是陸行風對他說的最後的話。
儘管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但林諾也不想解釋了。
被喜歡的人厭惡至此，林諾只能退居兩人之外，保留自己最後的尊嚴。
「夏季，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距……」
「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說服那家店鋪額外給我一個定製名額，」電話里夏季根本沒在聽他講話：「這次我絕對要讓陸行風那傢伙對我刮目相看！」
「諾諾~」夏季拖長尾音的時候聲音總是糯糯的，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出他的語氣里沾滿了甜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最好的朋友啊……
林諾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
無論陸行風心裡怎麼揣度自己，但林諾是真的為夏季的這句話而欣喜。
夏季對他掏心掏肺，林諾對他自然從來都是真心實意。
「好。」林諾語氣柔和了許多：「我今天請假，一會去找你。」
「真的嗎！諾諾我愛你！」
林諾和夏季約在下午三點在目的地附近的公交站台見面，夏季到的時候林諾已經等了有一刻了。
「抱歉抱歉，」夏季急忙遞過去手中的飲品：「這家的冰茶很好喝，沒想到隊伍這麼難排。」
「謝謝。」
林諾接過飲料，看見夏季睫毛間聚集起的小小水珠，猜到他一定是一路小跑過來，擔心他累到，連忙伸手替他擦汗。
「別著急。」他溫聲道：「歇一下吧。」
「諾諾你也太體貼了！」夏季因為遲到而愧疚的心情一下子又洋溢起來。
「不過時間不早了。」他大口喝了一口茶：「還得走十幾分鐘呢，看到那條小巷沒？」
「嗯，看到了。」
「那是條近路。」
夏季洋洋得意地揚起下巴，一副等林諾誇獎的表情。
林諾猜測他肯定事先探過路，笑著應了個：「好」。
「這地方太偏僻了，」夏季又道：「我來了好幾次都差點迷路。」
「為什麼來這麼多次？」
「那家店很出名嘛，」夏季有些無奈：「定製不好約。」
穿過馬路是老城區，一路上沒見到什麼人，但夏季始終沒停過念叨。
「諾諾，你會不會覺得累啊？」他聲音低下去：「抱歉，都怪我太興奮了，我記得你最近感冒還沒好呢。」
林諾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夏季這才興奮地朝前方指指點點：「快到了！」
「站住。」下一秒透著狠戾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你們倆，借點錢花花。」
「我們沒錢。」林諾急忙護在夏季身前，夏季扯了扯他的衣角俯身貼近他的耳朵。
「我出門就帶了定金，一會我把錢砸向他，趁他撿錢的時候我數1、2、3跑！」
林諾飛快地點頭。
「跑！」
「干！」那劫匪看到空中飄下來幾張百元鈔票先是激動了一下，但隨即就反應過來：「就這麼點錢還想糊弄老子？」
他拔腿就追上來。
成年人到底比還在長身體的少年人結實許多，他很快就將他們逼入前方的小巷中。
小巷中間被一張巨大的鐵絲護網分成兩截，一半是他們走進去的路，另一半則延向另一條馬路。
「諾諾，你快爬上去。」夏季滿臉焦急：「這就是我說的近道！」
林諾想也不想：「你先過去！」
「別啊，」夏季急了：「我還有塊手錶可以忽悠一下他，你快爬過去報警。」
不由分說夏季一把抱住林諾的腰就往上送，林諾慌亂中剛好攀住了鐵絲網最頂端的欄杆。
「快點！他過來了！」
林諾三兩下踩到鐵絲網上跨在鐵欄中間。
「把手給我！」
「別，你去喊人，轉角就是商業街，多喊點人來！」
夏季朝他揮揮手，就開始解手腕的手錶。
「我真沒錢了，哥，你看這塊錶行嗎？」夏季儘力和劫匪周旋。
林諾趁機手忙腳亂地爬過去，鐵絲網的頂端有分叉的鐵線劃破他的胳膊淌下一道血痕，他絲毫沒有察覺到痛意，匆忙跳下鐵絲網。
「你等我！」他往小巷外跑去。
直到身後傳來刺耳的尖叫。
他猛然回頭。
「夏季……」
林諾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他看見剛剛還意氣風發的少年，此時此刻身體正順著鐵絲網一點點滑落，鮮血沿著他的脖頸無窮無盡般往外傾瀉。
遠處警笛聲由遠及近，周圍聽到聲響趕來的群眾漸漸聚集起來。
林諾往前走了一步，黑暗一瞬間吞沒了眼前所有的路，他彷彿墜入探不到底的黑洞，不斷地下沉……
他一腳踏空，從此——
夏季成了他的夢魘。
林諾睜開眼睛。
「對不起。」
他看向陸行風，陸行風也看向他。
甚至沒有一秒的猶豫，林諾就聽到了他的回復。
「你最該說對不起的不是我。」
陸行風的眼神里是他熟悉的厭惡、輕蔑，還有濃稠化不開的憎恨。
「你會不會說話！」李開宇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見林諾喊他，怕出事推門進來就聽到陸行風沒好氣的發言。
他提高音量「對為了救人才受傷的刑警同志，你就這個態度？」
「刑警？」陸行風冷笑一聲。
林諾送進醫院的時候腹部被刀捅穿了，汩汩的血染紅了衣服，但也能看得出穿的是警服。
「當年見死不救的人現在學會捨己為人了？」
「你這人！」李開宇這下是真炸了。
他剛畢業入刑警隊還沒多久，林諾是刑警支隊的隊長，更是帶他的師父，這兩年他跟著林諾破獲了多起案件，哪一次遇到重大案情林諾不是出生入死，豁出命去博弈。
怎麼到了這個潑皮醫生嘴裡就帶了一股酸味。
「我可以告你侮辱警察，」李開宇指向陸行風：「讓你去派出所吃幾天牢飯。」
「怎麼，這就是你的好下屬？」
「李開宇。」林諾制止道：「過來。」
「可是……」
「來。」林諾的態度柔軟了些。
李開宇這才不情不願地踱步過去。
林諾這才轉向陸行風：「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陸行風還沒回答，李開宇就眉開眼笑起來：「隊長，你放心，這次你傷得重，上級早就說了，這次讓你好好休養！」
他嘀咕道：「每次都這麼拚命，為非作歹的人哪裡抓的完呀，你就好好養傷吧。」
「他死不了。」
「你！」
「好了，好了。」林諾扯住李開宇的衣角有些無奈。
年輕人總是火氣重，這點譏諷就受不了。
當年夏季出事後，林諾曾經無數次跑去陸行風面前，陸行風說得話可比現在難聽多了。
那時陸行風迅速的消沉，林諾知道他恨透了自己。
可是不能因為他恨，就不去道歉。
他必須去道歉。
也必須要把林諾最後想要送給陸行風的很重要的東西送到他的手上。
所以當陸行風終於厭煩了林諾，在無數次找人打他、堵他，仍然不解氣后，他站在林諾面前和他說了出事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問林諾：「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林諾也很想知道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
所以他遭到了報應。
他害死了陸行風最珍視的人，理所應當被他憎恨。
即使九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是活在愧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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