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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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到了夏季家裡,吃完傭人做好的晚飯,夏季簡單帶著林諾逛了一圈家裡后,三個人就撲進了夏季的卧室開始寫作業。
林諾先自己寫完幾道題,再去看夏季的進度,夏季還在和剛剛他劃了重點的題目死磕到底。
他坐過去一些喊了聲夏季的名字,指向題目的主幹道:「題目其實不難,我拆解講給你聽。」
夏季難得沒有反駁,他湊過去和林諾挨在一起。
陸行風原本寫著作業的筆也在此刻停了下來。
「這一步是這樣的,」林諾主動伸手過去在夏季旁邊的草稿紙上寫了幾筆公式:「你試試看從這個公式推導進去。」
「好。」夏季乖乖應聲,開始有模有樣的寫題。
林諾想坐回自己的位置,一抬眼就看到陸行風盯著他。
他目光直接與他對視,眼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接下來我輔導他。」
陸行風看他的眼神就和他的語氣一樣冰冷。
林諾張了張口,半晌才輕輕應道:「好。」
陸行風說了他來輔導就真的沒讓林諾多看一眼夏季的作業本。
快十二點的時候林諾做完了所有當天的作業又額外多寫了一張課外數學卷后,夏季早就在陸行風的高強度補習下潰不成軍了。
「我不寫了!」他將筆往外一推,有氣無力的癱在椅子上:「誰愛寫誰寫!」
「我看看。」
林諾撿起他掉到地上的筆放在卷子旁邊,他坐到夏季旁邊,夏季立刻端端正正的坐直了。
「別檢查了,其實我英語真的不錯。」夏季可憐巴巴地眨動他那雙大眼睛望向林諾:「我哥考雅思的時候,天天拉著我背單詞,真的!」
「那先睡吧。」林諾有些心軟。
「好的好的,我定個鬧鐘,明天一大早起來抄……寫剩下的卷子!」
夏季說完就往床上一撲鑽進他的被子里,拍了拍左右的床板:「兩位愛卿,上床侍寢。」
陸行風瞥了他一眼,輕車熟路的往外走:「我去洗個澡。」
林諾翻開習題本放輕聲音:「我再刷一套題。」
「別了吧諾諾,太晚了。」
「我寫快點,」林諾朝他溫柔地笑了笑:「正好等他回房間。」
「好吧,那我先睡了。」夏季終於支撐不住,聲音一點點低下去,一悶頭就熟睡過去。
等陸行風洗完澡回到屋裡,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林諾咬了咬下唇默默收拾好桌上的課本,給自己留了半敞著的門,順手把燈關了后朝浴室走去。
他有些慶幸還好夏季帶他逛了一圈家裡,不然現在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在陸行風清醒的時候,和他躺在一張床上。
他想,至少可以用最後洗澡作為借口,拖慢一點,等陸行風睡著再走回卧室。
他在浴室里慢慢清洗,本該放鬆的時刻腦子裡綳著的弦卻始終鬆懈不下來。
等估摸陸行風應該睡著了后,他才走出浴室,躡手躡腳地踩著鋪了一地的銀白月光走回房間。
走廊不算長,林諾輕得沒有一點腳步聲,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卧室離夏季熟睡后發出的清淺呼吸聲。
到了門口時,林諾手放在門上有些擔心推門聲會不會太大吵醒了他們,他隱在黑暗的陰影間猶豫了片刻,耳朵里傳來細碎的被子摩擦聲。
他抓緊時間想趁機推開門。
但就在那一瞬間他透過門縫看到了陸行風起身,林諾怔了一下下意識停止了動作。
陸行風沒有發現他。
他的手臂撐在背對門的夏季身邊,彷彿將熟睡的人圈在了懷中,他的嘴角有一絲笑意,柔軟而寵溺,接著他低頭很輕很輕的在夏季耳邊落下了一個吻。
像傾瀉了一地的柔軟月色,陸行風的眼底盛滿了閃動的、溫柔的光。
「換藥。」
回憶里沾染了柔軟月光的少年,忽然一下子轉換成了眼前漠然的成年男性。
林諾怔然地看到陸行風手插在口袋裡推門走進來。
「李護士呢?」
陸行風的臉上浮出一絲譏諷:「怎麼,不想見到我?」
林諾低下頭去口是心非的回答:「沒有。」
「你昨天申請了更換主治醫師?」
林諾明白陸行風能直截了當的把這種尷尬的事情提出來,無非是想讓他更尷尬罷了。
他沒有回復。
「這怎麼行,」陸行風當他默認:「多難得能遇到老朋友呀。」
「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一點誤解。」他的語氣溫和了幾分:「我有很多舊想和你敘。」
一瞬間林諾難以置信陸行風說了什麼,他倉促地對上陸行風的視線,又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分明的恨意。
然後,他就順勢看到了陸行風手裡拿著的照片。
「這張照片你還記得嗎?」
陸行風是笑著的,但是他的笑容里一點溫度也沒有,就像在看案板上死去的魚、河道間掙扎的落水狗,林諾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微微別過了頭。
陸行風卻步步逼近:「這是我拍過最好看一張的照片。」
「他以前誇你笑得好看。」陸行風將照片放到林諾手裡:「可是,他笑起來更好看不是么?」
林諾看向照片。
照片是他和夏季在高二剛開學的時候站在校門口照的,鏡頭中夏季搭著他的肩膀比了兩個誇張的「V」字,露出八顆牙齒笑彎了眼角,滿身的燦爛陽光。
「是,」林諾陷進回憶里,聲音不由自主變得溫柔:「他很好看。」
「這張照片你不會扔了吧?」陸行風道:「他很是喜歡,還特意讓我洗了兩張出來。」
「沒有,」林諾柔聲道:「一直放在家裡。」
「看過嗎?」
看過嗎?
沒有。
他怎麼敢看。
鏡頭中美好的曾經覆蓋上死亡的陰影,每想起一次都會讓他意識到,他永永遠遠失去了夏季這個朋友。
而夏季的死亡原因,是因為他。
林諾從心底生出一陣寒意。
他終於明白了陸行風的用意,他是想提醒自己直面那段過往。
陸行風不允許他逃避也不允許他忘記,他要他刻苦銘心的記住那些過往,永遠烙印在身上。
也許出了醫院,陸行風就會直接扯住他的衣服往他臉上來一拳,再歇斯底里的問他,為什麼他不但沒死,這些年還活得好好的?
為什麼?
他也想知道。
「對了,還有這個。」
陸行風將一個掉了漆的隨身聽遞給林諾。
「這是夏季的隨身聽,這些年我反覆修了好多次。」
林諾伸手去接,他的雙手有些抖。
陸行風看在眼裡輕蔑地揚起嘴角——林諾記得這個隨身聽。
夏季的英語成績一直還算可以,但也僅僅是止於還可以,他必須把英語的分數提得更高才能彌補他其他科目拖的後腿。
林諾家裡條件不好,他媽媽沒有給他買手機,林諾用自己打工的錢買了個一百多的隨身聽,天天跟著練語感。
夏季覺得新鮮,就也跟著買了個一模一樣的隨身聽,天天耳機一塞就開始嘰里呱啦背單詞,背進去多少不知道,但後來的每次英語模擬考,他的英語分數都直線上升了。
現在這個隨身聽就放在林諾手中,蒙上了歲月的塵埃,陳舊而沉重。
「你還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陸行風壓低聲音:「無聊了可以聽。」
他甚至還體貼的遞來了一副耳機:「裡面是夏季最喜歡的錄音。」
「錄音?」
林諾終於連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他戴上耳機手指在已經磨得發舊的隨身聽按鈕邊停滯了片刻,最後認命般按下去。
「諾諾,諾諾~」
熟悉的聲音透過不過一掌的小小盒子清晰的傳進耳畔,少年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呼喊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期待和歡愉。
「你有喜歡的人嗎?」
林諾用力握緊了隨身聽。
他在九年後成長為大人的如今,心裡不停地搖頭。
但隨聲聽里卻清晰的傳來了一個回答:「有。」
「誰呀誰呀!」夏季的聲音由遠及近:「我認識他嗎?」
林諾支支吾吾:「不……認識。」
「不認識嗎?」
「……」
討論聲戛然而止,靜止不過兩秒。
「這也太甜了,」隨身聽里忽然傳出了陸行風的抱怨:「我都說了不喜歡吃甜筒。」
「可是諾諾喜歡嘛。」夏季聲音提高了幾分:「諾諾你到底喜歡誰啊!」
「哎呀算了不問了,你臉都紅了。」夏季愉快地接道:「不過,今天是情人節,你唱一首歌和他表白吧!」
錄音里一到林諾講話,總會有短暫的一段空白。
「我唱歌不好聽。」
「沒關係,心意到了就行。」
錄音里錄不到細微的聲響,但林諾似乎透過記憶聽到了那天的腳步聲。
他彷彿看到陸行風終於吃完了手中的甜筒,把包裹在外面的那層紙往旁邊的垃圾箱一塞朝他們走來。
「好。」音質沉澱了幾年居然還能清晰無比的聽到呼吸聲:「你頭髮上淡淡青草香氣,變成了風才能和我相遇你的目光蒸發成雲,再下成雨我才能夠靠近我懷裡所有溫暖的空氣,變成風也不敢和你相遇……」
夏季開始跟著輕輕合唱:「我的心事蒸發成雲,再下成雨卻捨不得淋濕你……」
抒情的音樂加上太直接描寫心意的歌詞通過小小的隨身聽傳入耳畔,林諾的眼底飄忽不定的情緒全都落入了陸行風的眼底。
那是唱給陸行風的歌。
唱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那麼多後來,陸行風也沒發現林諾喜歡他。
可是,現在他知道了。
他也發現了這首歌是唱給他聽的。
他是故意的。
林諾笑了。
陸行風恨了他這麼多年,一定很累。
他突然想到夏季出事的那段時間,陸行風始終沉浸在悲慟中緩不過神來,他請了很久的假,直到實在沒法再曠課,才頂著紅腫的眼睛過來上課。
那個時候林諾意識到,原來看起來冷淡的陸行風也會哭。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邊,想和他說些什麼,但陸行風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那副脆弱柔軟的模樣立刻消失殆盡。
「你以為沒有了夏季,我就會多看你一眼?」
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你是我認識的最噁心的人。」他頓了頓:「林諾,我希望你去死。」
這是陸行風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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