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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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晃九年。
陸行風長大了，他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他不再那麼直白的將恨意寫在臉上，但他也懂得了如何殺人誅心，他的恨意足以將一個人分崩離析逼入絕境，讓他生不如死。
林諾胸腔升起一陣針扎似的痛處，一寸寸穿透皮膚鉗在肺管里，他呼吸不上來只能小口小口喘氣。
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打濕了鬢角，他垂頭毫無生氣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隨聲聽上。
「你想聽到什麼，」他不可抑制地顫抖：「道歉嗎？」
他苦笑出聲：「可是道歉對你來說沒有用。」
林諾抬頭看向陸行風：「我能為你做什麼？」
「做什麼？」
陸行風也看向林諾。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林諾特別虛偽。
在陸行風眼裡林諾總是沉默又靦腆，可就算是這樣的他，為了能夠成功混跡於他們三人的友情中，他會每天都不辭辛苦地繞遠路早起喊愛遲到的夏季起床，還會特意熬夜做兩本不同難度的錯題集分別送給他們兩個，每一道錯題都詳細寫了解法。
他好像對朋友付出了很多，犧牲自己的時間每天早起晚睡，看起來多麼真情意切。
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博取別人的好感。
林諾甚至虛偽到在他明知道自己喜歡夏季后，還能夠微笑著說：「夏季真的很好，希望你們可以幸福。」
既然希望他們幸福，既然把他們當朋友，那為什麼夏季出事的時候他卻轉身逃跑了？
陸行風沒有親眼見到現場，可是他光是聽到夏季流了那麼多血，在送醫的途中失血過多不治身亡，他的心就痛得要命。
這一痛就是九年。
高三那年他埋頭苦讀不敢多想夏季一分，大學期間他咬著牙泡在圖書館，碩博連讀和那些天文一樣的醫書打交道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夏季。
他害怕如果有一天他在夢裡再見到夏季，還是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他害怕自己救不了他。
所以，他學了醫。
他把自己困在回憶里，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
可是，等真的有人因為失血被送進醫院，需要他救的卻是林諾。
「你什麼都做不了。」
除了死。
陸行風看到林諾的眼神里升騰起他熟悉的光芒，黯淡的、痛楚的，彷彿他手裡握了一把可以裁決他的刀，他在等待他行刑，一刀下去徹底解脫。
可是，憑什麼讓他解脫。
「你永遠都彌補不了。」
林諾一點點彎下身子，雙手死死捂住胸口，窒息的痛感鋪天蓋地，他終於喘不上氣了。
「誒？隊長，你怎麼了？」
由遠及近的呼喊縹緲地傳入耳畔，林諾意識模糊間看到李開宇衝進病房的身影。
有一瞬間他感到了救贖，他沉沉閉上眼睛無力地向旁邊倒去，像海面瀕死的魚般開始大口大口呼吸。
「醫生，醫生你別愣著啊！」
李開宇下了班過來送午飯，今天轄區里出了惡性傷人事件，光是為了逮捕兇手他就看了一上午監控，等他看完都已經過了飯點了。
他匆忙咽了兩口飯就提著剩下的外賣往醫院趕。
一進門就看到林諾臉色蒼白的捂著胸口，滿臉都是冷汗，那個沒眼力的醫生還站在旁邊袖手旁觀。
李開宇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你們醫生就是這麼對待病人的？」
「開宇…」刀割般的刺痛一刀一刀凌遲在胸口，讓林諾喘不上氣，連喊出完整的名字都困難。
陸行風這才走到床邊檢查了下林諾的狀態：「卧床躺下，別說話。」
李開宇看不慣他的態度，這個人的眼神冷淡漠然，看林諾時就像看欠了他八百萬的無賴。
他隨手按下了床頭鈴，值班的護士急急忙忙趕過來。
「怎麼了？」
陸行風冷靜道：「氣胸發作，準備插管引流。」
「好。」
護士利索地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拿著器材又折回來。
林諾原本平躺在床上，他想抑制住咳嗽但一連串的咳嗽，但咳嗽像是壓抑久了需要一個宣洩口似的根本抑制不了，他咳得側過身子幾乎縮成一團。
「放鬆，儘力呼吸。」說著關心的話，但陸行風眼神里還是冷冷的漠然。
林諾痛苦的閉上眼睛，心裡卻響起一個聲音。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又噁心了他一次。
等林諾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對面病房亮起的燈光照亮了窗外暗沉的黑幕，林諾一時間如墜夢中。
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又活下來了，同時更深的疲憊感席捲而來。
「隊長，你好些了嗎？」李開宇滿臉焦急地湊過來。
「抱歉，」林諾這才發現到病房裡不止他一個人，他看向李開宇年少的臉上帶著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焦慮，心疼道：「讓你擔心了。」
「哪有的事，平時都是你照顧我。」李開宇將飯菜蓋打開：「隊長你餓嗎，我去給你熱熱飯。」
「最好喝點湯。」
陸行風捧了個飯盒走進病房。
「哪來的湯，」李開宇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開宇。」
「知道了，隊長。」李開宇不甘心的退回來：「喝吧喝吧，總不能在醫院裡下毒。」
「謝謝陸醫生的好意，我不想……」
制止了李開宇，林諾就打算好言勸退陸行風。
「聞著怎麼樣？」陸行風直接打開了蓋子，放到了他面前的小餐桌上。
「這湯……」
林諾的話戛然而止。
他知道，陸行風果然永遠不會對他懷有好意。
高二的暑假，夏季說他買了新的遊戲，非要約他們在陸行風家見面，理由是陸行風家那台遊戲機，手柄實在操作起來太過流暢。
林諾推辭不掉，只好按照地址找到了陸行風家。
因為擔心會迷路，他早到了一個小時，正在猶豫要不要過去按門鈴的時候，陸行風打開了房門。
他出來丟垃圾正好看到了林諾，皺了皺眉還是喊他進了屋。
「坐。」
陸行風讓他先在客廳等，自己則轉身進了廚房。
廚房爐灶上正「滋滋」竄著小火苗，陸行風在切菜，菜刀落在菜板上的聲音很是熟練，林諾這個被冷落的客人在客廳里坐立不安。
「你經常做飯嗎？」他終於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默。
「我爸媽經常出差。」陸行風背對林諾繼續有條不紊地切菜：「我不喜歡家裡有傭人。」
「哦……」林諾道：「你在熬湯？」
「嗯。」陸行風將切好的菜丟進鍋里：「你過來。」
林諾不明就裡還是聽話的走過去，陸行風從廚具里選出一個湯勺盛了一勺湯遞給林諾：「嘗嘗。」
「好。」
林諾接過湯勺淺淺喝了一口，湯的味道很淡，除了一點點鹹味幾乎嘗不出其他佐料的味道，但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被保留了下來，入口有種淡淡的鮮味。
見他半天不評價，陸行風皺著眉問他：「不好喝？」
林諾這才輕輕笑了。
「很好喝。」
他就是從那一碗湯開始，確認了自己對陸行風的心意。
而現在，林諾手裡捧著陸行風帶來的湯，口中只剩下滿滿的苦味。
原來，陸行風在那個時候也已經察覺到他喜歡他了，但他始終都裝作不知道。
也許，如果沒有教室里撞見的那一幕，他會永遠裝作不知道。
如果不是為了今後用來報復，他甚至不屑揭破這層關係。
陸行風在床鋪邊找了張凳子坐下：「味道怎麼樣？」
「很好喝，你……」
他隨口道：「醫院食堂打的。」
李開宇沒放過擠兌他：「沒想到你良心發現了。」
陸行風沒理他，看著林諾磨磨蹭蹭把湯喝完了開口道：「你是因為我對你好所以喜歡我？」
他堂而皇之問出這樣的問題，李開宇連咋呼都忘記了，他一臉震驚地瞪向陸行風。
「他…你…胡說什麼呢？」
林諾握緊了手中的湯勺：「開宇，你先回去吧。」
看來陸行風不僅要他一個人分崩離析，他還想他眾叛親離。
但李開宇太無辜，林諾不想讓其他人牽扯進他們的這段恩怨里。
這是他一個人的罪，所以他自己承擔就好了，李開宇還年輕，他衝動、熱情，他聽了這樣的話一定會氣到整夜翻來覆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敬重的隊長，在別人眼裡居然如此不堪。
林諾想，他到底還是有私心，也許也並非全心全意覺得錯在自己，所以才不能認同所有陸行風對他報復的行為。
「你先回去休息。」
不等李開宇反駁，他再一次開口，聲音里透著滿滿的疲憊。
「好……那隊長你有事給我打電話。」李開宇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留在這裡只會讓林諾更尷尬。
糾結了片刻，他咬咬牙還是離開了。
又只剩下了林諾和陸行風。
「在你看來，我一直在逃避？」林諾有些自嘲：「如果我說沒有，你一定不信。」
陸行風肯定不會相信，他從來沒有忘記當年的事，也從來都不迴避那是他犯下的錯。
畢竟在陸行風的眼裡，他從一開始就是抱著接近他的心思才答應和夏季成為朋友，而成為朋友的每一天在陸行風看來，自己都是在盼著他們倆不歡而散，好趁虛而入。
所以陸行風才會站在他面前，如同踐踏一隻螻蟻般踩在他的自尊上告訴他：就算夏季死了，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因為他的喜歡太髒了。
「我不喜歡你。」林諾望向陸行風。
他凝視著他的眼睛，窺見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再清晰不過的厭惡與恨意，林諾終於一字一句地給這段名為「喜歡」的感情劃上了句號。
「我的喜歡太齷齪，配不上你。」
字字句句，真心實意。
——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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