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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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陸行風中午的時候才抽出一點空來,他在窗邊站了會。
雪白的牆壁間透出消毒水的味道,他習以為常,很多時候聞到這味道心裡反而覺得安寧。會診室的樓下對著醫院的正大門,來來往往的病人身影急切,無論是大病小病,所有人心底都在祈求,一腳踏進醫院就能夠平安無事。
繁忙的每一天,一切又恢復如常。
李純走進來喊他吃飯時見他還杵在那裡一動不動,忍不住輕手輕腳走過去拍了他的肩膀。
「陸醫生!」她得逞地笑道:「想什麼呢?」
陸行風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盒飯:「趕緊吃,一會別又被患者喊走。」
「行了,」李純嘟囔了幾句:「302床的病人出院后,整個醫院都黯淡了,我都不想查房了。」
陸行風沒說話。
李純又繼續道:「你不會沒想起來哪個302吧?」
「那個脾氣很好的林諾,」李純懷疑地看向他:「你之前不經常去他病房么,這才出院一周,你就對不上床號了?」
「我每天看那麼多病人,記不住也正常。」
李純「嘁」了一聲:「笑起來那麼好看的人哪能經常見到,也就你們男的不往心裡去。」
「得了,」李純揮揮手:「我就來提醒下你記得吃飯,走了。」
陸行風點點頭又坐回了辦公桌前。
他不太餓,這幾天臨近盛夏,他頗有些食欲不振,乾脆打開電腦里的病例表,開始看一些住院病人的情況。
看著看著,腦子裡卻總是跳出李純那句:「他笑起來很好看。」
笑起來好看嗎?
林諾從來沒在他面前笑過。
當然也沒有哭過。
當年夏季出事沒多久,林諾就堂而皇之回到學校上課。
陸行風沒法想象,一個人在見死不救后居然可以絲毫不受影響,還能腆著臉回到班級站到他面前和他說對不起。
那一年陸行風還沒開始長個子,林諾不像現在站在他面前時整整矮了一個頭。
陸行風還記得和他差不多高的林諾眉眼低垂咬著下唇半天也不開口的模樣。
「夏季他……」
「閉嘴。」陸行風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滾。」
林諾仍然低眉順目,一雙手倒握得很緊:「陸行風,他之所以出事是因為我們要去一個地方,幫你……」
「我讓你滾。」陸行風「騰」地一下站起身:「你聽懂了嗎,我讓你滾!」
「你聽我說完。」林諾的眼中有淡淡的紅血絲,他迎上陸行風的視線:「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林諾,」陸行風一把推開他,林諾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手掌劃過身後的書桌,鐵質的包角劃破皮膚拉出細長的一道血痕。
林諾輕輕皺了皺眉,握緊手掌背到了身後。
「你如果想推卸責任大可不必,」陸行風道:「我不會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
陸行風回到班級一周,林諾和他說了一周的對不起,他都避之不理,但林諾偏偏死性不改,今天是他第一次說出「對不起」以外的話。
也是從這一天起,陸行風對林諾除了憤恨以外,還多了蔑視。
有什麼好為自己開脫的,林諾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為夏季流過,他根本就不覺得自己真的有錯。
那天放學陸行風找人揍了林諾一頓,第二天林諾頂著滿身青紫來上課。
下課的時候,他除了遠遠看了一眼陸行風,一整天都低著頭,放學后直接就離開了教室。
陸行風覺得找到了制止林諾為自己辯解的辦法,打了個電話給昨天那幫人讓他們繼續堵在林諾回家的路上。
這一次林諾請了三天假。
陸行風再見到林諾是在高二的年級辦公室門口,他和打林諾的高年級學長正好路過,兩人還在約著放學去打籃球,冷不丁聽到辦公室里有女人的哭訴聲。
高年級的學長愛看熱鬧,拉著陸行風躥過去。
陸行風和他站到門口后一下子就噤了聲,高年級學長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裡面站著的人,湊在陸行風耳朵邊道:「這不就是我打的那個人?」
陸行風「嗯」了一聲,看到林諾的媽媽眼眶濕潤,氣色不是很好。
她說話帶著哽咽:「老師,孩子被打成這樣在醫院躺了三天」
班主任頓了頓:「林諾,你認識那些人嗎?」
「他性格內向怎麼可能主動招惹別人……」劉希有些急了,見自家兒子一直沉默不語,用胳膊肘推了一把林諾的後背:「說話。」
林諾這才抬頭,剛好看到了站在門口正和打他的人勾肩搭背的陸行風,他迎上陸行風的視線搖了搖頭:「不認識。」
「您看,這事學校自然會查,」班主任為難道:「但那附近沒監控,林諾也不認識那些人,一時半會怕解決不了。」
「老師,您這話什麼意思?這是不打算管了?」
班主任連忙擺手:「當然不會,但學校也需要時間。」
打人的人他心裡有個譜,夏季從前和林諾關係好,和林諾一起出去卻單單夏季出了事,林諾肯定是惹到夏季背後的什麼人了。
就算排除了夏季家的人,班級里其他和夏季關係好的學生哪個不是家大業大,他一個都不敢得罪。
他心裡知道這事情難辦,林諾估計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緘默不提。
班主任同情地看了一眼林諾,嘆了口氣道:「最近學校附近的確有些亂,實在不行您以後放學早點過來接送孩子,林諾成績好,提前十分鐘走沒問題。」
「老師,」林諾道:「不用,我可以按時下課。」
「林諾!」劉希有些急了:「媽媽怎麼和你說的,這事情不解決,你之後還怎麼安心上課?」
「媽,」林諾在她的手上安撫地捏了兩下:「我真的沒關係。」
「這慫貨,還挺省心。」門外看熱鬧的高年級學長啐了一句,一把勾過陸行風的肩膀往樓下走:「不看了,打球去。」
陸行風胡亂「嗯」了兩聲,回頭看到林諾在目送他離開。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林諾的眼神閃爍了片刻,率先移開了視線。
陸行風沒有去問他為什麼不說,他給林諾找了個理由——不說,是為了避免更嚴重的毆打。
他倒是盤算的很清楚,聰明得令人反感。
陸行風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但林諾回到班級后,依然每天想辦法接近他,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打他的人是陸行風安排的一樣。
林諾還總一副想和他說點什麼的樣子,陸行風對他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真的殺了他,乾脆申請了換班。
班主任勸說了幾句重點班對他的成績有幫助,陸行風也都沒聽進去,最後陸行風搬出讓他爸來說,班主任無奈之下還是向上報了這件事。
轉班后消停了大半個學期,林諾居然真的沒來找過他。
直到高二結束的暑假,林諾忽然來了他家。
他在門口等著也不按門鈴,屋外下很大的雨,陸行風透過窗戶看到林諾渾身都淋濕了,卻還護著他手裡的背包。
陸行風不打算去開門,拉上窗帘塞上耳機繼續聽歌。
過了會兒他媽媽敲門進來:「門口那個是你同學嗎?」
陸行風頭也不抬:「不是,不熟。」
「唉,」他媽媽嘆了口氣:「媽媽知道夏季離開后,你就不願意交朋友了,難得有同學願意暑假過來找你……」
「媽,」陸行風終於開始不耐煩了:「他真不是,你讓他走吧。」
「媽媽去說過了,可他不走。」他媽媽又道:「他說有個東西,一定要親手交給你。」
「別管他了。」
「你這孩子……」
陸行風不知道他媽媽後來有沒有再去勸過,等他趴在床上聽歌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變得昏暗了,他拉開窗帘借著門口亮起的燈光正好看到林諾轉身離去的背影。
失落而緩慢,每一步都透著死氣沉沉。
陸行風莫名覺得心裡很爽,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他不知道林諾到底要給他什麼,他也不在乎。
但那也是陸行風少年時代最後一次見林諾。
他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如果重來一次,」陸行風喝了一口辦公桌上的茶:「我還會這麼對他么?」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應該再徹底一點,」陸行風自言自語道:「這種人都能好好活著,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桌上的手機好巧不巧震動了一下,陸行風揚了揚嘴角:「你倒是震得雷響,怎麼不去劈他?」
拿起手機一看,赫然出現的「宋馳」兩字讓陸行風心情變好了。
「陸行風,兄弟我來A市了,你麻溜點晚上給我出來喝酒!」
宋馳是陸行風本科時期的室友,他們學校里出名的二世祖,人傻錢多脾氣好,陸行風大學期間沒少被他拉出去玩樂,他簡直懷疑宋馳是怎麼考的居然能進醫學系。
宋馳倒是和他說過學醫是他老爹的願望,就想家裡有個學醫的精英,不過宋馳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大學一畢業就馬不停蹄的拿了畢業證回老家繼承父業去了。
留下和他關係最好的陸行風繼續吭哧吭哧地在醫學的道路上狂奔。
「你怎麼來A市了?」陸行風給他打了個電話:「你爹肯放你出來?」
宋馳在電話里數落了一頓陸行風愛開玩笑的毛病不改,兩人寒暄了半天,宋馳突然支支吾吾起來。
「其實,我這次來A市,是為了見個人。」
陸行風來了興緻:「誰啊,能讓你這麼不遠千里趕過來?」
「唉,能是誰啊,」宋馳嘆了口氣:「我特喜歡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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