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38
第十九章
「你也需要休息。」
陸行風的態度近乎強硬，他站起身掃了一眼林諾滿身的泥濘，比在體育場見到他的時候，他又狼狽了許多。
「你們都去休息，剩下的我來就好。」志願者站出來，他在體育館的時候微微眯了會此時精神看起來比他們好一些。
去找附近落腳點的刑警很快就回來了，這邊的住戶基本都撤離了，只剩下一些人沒來得及車裡，但晚上也不敢睡一群人聚到了一起避難，派去找落腳點的刑警剛到那邊，就有七八個手電筒燈光照到了他身上。
一群人聚集在一個劇場建築物中，這邊的水才蔓延了一米深，他們在舞台上休息，刑警連忙說明了情況，那些村民當即表示可以騰出一塊地做救援點。
「林隊長，你放心吧，救援點離我們這不遠，我和小肖一起把他抬過去。」說話的人是高楊，他口中的小肖就是那個志願者肖澤。
林諾猶豫了片刻，他試著想走到李開宇身邊看他的情況，只是剛走了一步腳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痛。
「好，麻煩你們了。」他不再堅持，讓自己的手下帶著他們先行趕往救援點，自己跟在後面慢慢走。
陸行風則跟在最後，他看到林諾走路的姿勢似乎有些奇怪，走過去和林諾並排：「腳腕扭到了？」
「嗯，」林諾避重就輕：「你先過去，我一會就到。」
這段對話似曾相識，陸行風再一次面無表情的加快步伐走到了他前面。
接著，陸行風俯下身子蹲在林諾面前，林諾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上來。」陸行風道：「我背你過去。」
林諾驚訝了片刻后，伸手要去扶他：「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別耽誤時間了，」陸行風的語氣里沒有溫度：「你的同事等不到你也不好睡覺，再者耽誤明天的救援也不好。」
林諾被他堵的啞口無言：「……好。」
他慢慢蹲下去趴到陸行風背上，陸行風雙手托在他的腿彎出輕鬆的站了起來。
陸行風的後背很溫暖，林諾被風吹得麻木而冰冷的軀體一瞬間碰到熱源，沒有他想象中的緊繃反而鬆懈了下來。
長時間不間斷的救援讓他每時每刻都處於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態，此刻突然放鬆下來竟然有困意沉沉襲來，按照氣象局的報道颱風已經陸續離開C市了，也許明天早上起來天就會放晴。
但他忽然有些捨不得白晝的到來。
比起溫熱的陽光，他此刻更貪戀陸行風身上的溫度。
陸行風走得很慢，林諾太輕了，和他看到的一樣清瘦，他同樣救援了一天，但林諾的重量加在他的身上他居然覺得輕而易舉。
這個人就和他的存在一樣，總是努力的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不需要別人過多的在意。
林諾一路沉默，他想開口找個話題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有林諾手中的手電筒照著腳下到膝蓋的水，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水裡，水聲發出混沌的聲響，氣氛反而更顯靜謐。
他突然覺得，即使是隔著這麼近的距離，他和林諾之間也有很深的一道鴻溝，他們兩個人都在不斷往後退，沒有人願意向前一步。
不遠處前方探路的同事朝他們打來手電筒：「隊長，隊長我們在這！」
燈光照亮了一大片建築物，救援點到了。
陸行風走過去朝他們道：「搭把手。」
他話音剛落，立刻朝他們圍過來幾個人：「隊長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林諾從陸行風背上下來：「大概是扭到了。」
他們沿著舞台的樓梯走到乾淨的空地上，陸行風則第一時間先去檢查了下李開宇的情況。
林諾脫下被水泡了一天的鞋子，白天沒有發覺，現在鬆懈下來才感覺到腳底傳來的刺痛。
「皮膚在水中泡太久了，會造成皮膚糜爛。」陸行風拿著急救箱走了過來：「我先幫你把傷口清洗乾淨。」
「不用。」林諾有些不好意思，被水泡得發白的腳實在難看到極點，而且的確太晚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他不想給陸行風添麻煩。
但陸行風就像沒聽到一樣徑自從醫藥箱里取出藥品一一排開：「我見過比這更潰爛的傷口，有點疼忍著點。」
他的手握在腳踝間，十指是暖的，林諾瑟縮了一下后側過臉去不看他。
藥水塗在已經破皮潰爛的傷口，一絲一絲的疼痛細細密密的透過腳掌傳遍全身，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鈍痛，但也足夠磨人。
陸行風放輕動作：「疼嗎？」
林諾咬著牙道：「不疼。」
陸行風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手電筒的光基本都聚集在腳邊，只有些許光芒落在了他的下巴邊，陸行風隱約看見他藏在黑暗中抿成一條線的唇角，忍不住笑了。
林諾不解地看向他：「笑什麼？」
「明明就很疼。」陸行風又低下頭去繼續清理傷口：「你剛才一副心死如灰的表情，現在終於有點生機了。」
「你……」林諾想問他是不是在擔心自己，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全部咽進了肚子里。
陸行風自顧自接話：「你是在擔心李一宇？」
「他叫李開宇。」林諾停頓了片刻：「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被卷進泥石流中。」
「哦，」陸行風沒停下手中動作：「平時看他不順眼，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職業操守。」
提到李開宇的時候，陸行風能明顯感覺到林諾的身體僵直了，連語氣都跟著低落下來。
他假裝借著去拿繃帶的時候瞄了一眼林諾，看到他的視線正落在不遠處熟睡的李開宇身上。
「如果他真的出事了……」
如果李開宇真的出事了，這一次他又該用什麼去還給李開宇呢？
夏季為了救他，讓他先走，賠了一條命保住了他。
他那麼努力的和李開宇維持師徒的疏離，從不敢逾越一步成為朋友，就是害怕李開宇在關鍵時刻也像夏季那樣因為擔心他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可是，不管他怎麼避開和他更進一步，李開宇還是選擇了救他。
有些人真的天生就熱情四溢，彷彿充滿能量的陽光，總是均衡的將溫暖灑在每一個他們覺得需要的人身上，從不吝嗇。
林諾由衷的感到害怕。
他害怕，遇到這樣的人越多，他就虧欠的越多。
「他不會出事的。」
陸行風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聲音低沉又堅定，他鄭重地迎上林諾的視線：「你做的很好。」
「什麼？」
「出事後你穩定住了情緒，第一時間對他進行心臟復甦，把握住了救人的關鍵時機，」他道：「林諾，是你救了他。」
災難總能讓人在風雨同舟的時候忘記一些事情，就連遙遠未解的恨在此刻都彷彿一筆勾銷了般。
林諾驚詫於他居然能從陸行風的口中聽到他對自己的肯定。
一時間彷彿全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但很快陸行風就再一次揭開了他的傷口。
「林諾，我問你。」陸行風看向他：「如果回到從前，你會回去救他嗎？」
如果回到從前，你會回去救夏季嗎？
這個問題，從陸行風在體育館看到林諾義無反顧地跳上救援船，消失在茫茫江水中時，他就想問他了。
林諾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他明知道面對的風雨可能會讓他自己處於巨大的危險中，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頭也不回就能一頭扎進去。
那為什麼當初，他卻選擇了轉身？
陸行風已經收拾好了急救箱，包紮好的傷口乾燥而舒適，連一點隱痛都彷彿感覺不到，可是陸行風的問題卻比那傷口令他痛上十倍。
最後，他還是輕輕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回去呢？」
他回去了。
他在聽到夏季最後一聲呼喊的瞬間就轉身朝他跑去，他甚至拖著被划傷汩汩流血的腿準備再一次爬上那個鐵絲網去追那個逃跑的殺人犯。
可是，聞聲趕來的街坊鄰居來的太快了，他們手忙腳亂地將他從鐵絲網上拉下來，他只能聽到周圍的大人紛亂的議論聲、驚呼聲、報警聲，而夏季安靜的躺在地上一聲不吭。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救不了他。
即使回去了，也沒來得及。
「你回去了？」
陸行風第一次聽到他這麼說，如果換做從前他一定不相信，可是此刻他突然有種急迫想要知道真相的衝動。
林諾是回去過的，為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
沒有人和他說過，當年當地的報紙除了鋪天蓋地呼籲大家注意安全，為了保護受害者隱私也只是簡單而潦草的提了下夏季死亡的原因，除此以外一概沒提。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救夏季，這是陸行風以為的事實。
可林諾卻偏偏說他回去過。
陸行風一時間無法接受也不想去相信，他的心裡夏季九年前就孤零零的死在了那個巷子里，所有人在他的記憶中都冷漠得令他憎惡。
「你……」
林諾看到他的神色複雜也猜到了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想開口轉移話題讓他去休息，卻突然聽到漆黑寂靜的劇院門口，突然傳來水流流動的聲音，似乎有人踩著水在向他們一步步逼近，林諾連忙坐直身體，接著門口忽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章節評論(0)
點擊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