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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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林諾遲疑了片刻,垂下眼眸,他不說話的時候比平時更加安靜,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柔和,眼波里流轉著無數複雜的情愫,陸行風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
最後林諾主動打破了沉默:「如果是真的……你不是應該高興嗎?」
陸行風在醫院時總是以看他難堪為樂,後來宋馳來A市,陸行風明明知道他喜歡他,卻對宋馳隻字不提,甚至還幫他進了自己家門。
陸行風永遠熱衷於成為懸崖邊推他一把的人,而不是那個拉他一把的人。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陸行風變了。
陸行風變得越來越像從前,像那個夏季還沒出事前對所有人的人雖然冷淡但內里還透著關心的陸行風,而那個時候的陸行風對他也沒有敵意,雖然疏離但多數時候還是友善的。
林諾彎下腰仔細檢查了下包紮好的腳,又將濕透的褲腳紮緊塞進雨靴里,陸行風就安靜的看著他做完這一切。
「宋馳的事情,我不怪你。」林諾扶過椅子的靠背想站起來:「陸醫生不用覺得愧疚,畢竟……是我欠你的更多。」
陸行風眉頭緊鎖,林諾不提這事他都快忘了宋馳這混小子了。
那天他從林諾家出來就被陸行風一路跌跌撞撞拎回了車裡,他還沒開始訓斥,宋馳整個人就跟散架似的攤在後座,接著他使勁彈起來拍了自己一巴掌:「陸行風,我怎麼那麼混賬呢?」
宋馳心死如灰,他的眼神里透著深深低落,口中喃喃自語:「我完了,我這次是真的完了。」
陸行風將他接回家的時候,開了燈就看到他眼眶紅成一片,陸行風心裡想著這都是什麼事兒。
宋馳做的事情的確混賬,趁人之危就算再喜歡的人,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不該這麼做。
但偏偏宋馳他就是沒忍住,而他碰上了林諾,也是個一頭撞到南牆不回頭的主兒,固執得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認定了宋馳不安好心,就再也不接宋馳的電話。
第二天陸行風請了半天假送宋馳去機場,宋馳悶在車子里不停朝外張望。
陸行風從後視鏡里憋了他一眼:「別看了,他不可能來。」
「林諾這個人沒那麼好,」陸行風道:「你不如趁早死了心。」
「他是不好,」宋馳聲音里透著失落:「可我喜歡。」
陸行風心裡跟看戲似的冒出個念頭,完了,這混世魔王花花小公子這次是情根深種,動真心了。
「你喜歡沒用,」陸行風軟了口氣:「他可被你氣得不輕。」
「有你這麼勸人的么?」宋馳瞪他一眼,又半死不活的靠回座位:「我也只能等他氣消了再來找他了。」
「這麼執著?」陸行風有些好笑:「要是他心眼小,氣上個三五年都不搭理你呢?」
「那我就等,」宋馳燃起一絲希望:「但他心軟得很,沒準過兩個月就原諒我了。」
陸行風手握在方向盤上車子開得很穩,他側頭看了一眼宋馳的臉,那張比從前線條硬朗了許多的臉頰上忽然透出幾分剛入大學時的稚氣來,天真熱情得就好像從未入過社會的少年人。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神采飛揚的神情,滿心滿意的喜歡溢於言表,藏在心裡也會透過眼角傾瀉出來。
就像在醫院裡再見到林諾時,他明明渾身纏著繃帶置身在一片白色的病房間,但當他推開門的一瞬間,他分明看到林諾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那雙漆黑的眼睛嵌在蒼白的膚色間,竟然成了他全身最充滿生機的地方。
陸行風情不自禁道:「那如果他心裡有別人了呢?」
正熱火朝天分析著怎麼請求林諾原諒的宋馳一下子閉了嘴,他像個木偶似的緩緩轉過頭盯向陸行風,嘴唇動了動:「那我就真沒機會了。」
「林諾活得太明白了,」宋馳道:「尋常人在他這個年紀多多少少都有些衝動和熱情,即使被社會操得半死不活,也會在恨天不公后爬起來和天干到底。」
宋馳聲音低下去:「但他不會。」
林諾不會,林諾只會接受,他接受生活所有的痛楚,然後認認真真去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如果解決不了他就適應,適應不了他就妥協,他是在命運的牆壁倒塌前把別人推出去的人。
這樣活得明明白白,對生活彷彿沒有期待又太過認真的人,是很難喜歡上什麼人的。
「他如果喜歡上什麼人,」宋馳道:「那他一定是全心全意喜歡那個人,固執的只接受那個人走近他的生活,其他人在他眼裡不過是牆壁塌陷前隨手一推的人,可他心裡的那個人一定會是他在牆壁倒塌后拼了命也要救的人。」
宋馳輕輕笑了:「能被他喜歡的人真幸運。」
陸行風一直以來都是聽別人說起林諾的好,可是他自己卻看不到,宋馳抽絲剝繭將林諾分析得透徹堆到他面前,口氣里滿是對被林諾喜歡的人的羨慕。
被林諾喜歡真的是這麼值得慶幸的事情嗎?
「我沒有告訴宋馳,你曾經喜……」陸行風斟酌了一下:「你喜歡我的事情。」
林諾驚詫地抬頭,時隔九年陸行風再一次拆穿了他的心事。
不過這一次林諾也沒有從前那麼不知所措,畢竟這些年的成長也不是毫無用處,他自然地「嗯」了一聲后,又補了句:「謝謝。」
他的確不想讓宋馳知道那些過往,他也不想和宋馳有太多的牽扯。
「替我轉告他,我不生他的氣了。」林諾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那天……大家都喝醉了,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言辭間還順帶為促成這件事的陸行風開了脫。
「對不起。」
陸行風一聲抱歉來得直接乾脆,林諾握在椅背的手指收緊,他沒有想到陸行風會道歉。
宋馳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生氣了,宋馳性格一向衝動但沒有壞心思,當時一時腦熱借著酒想行事,那時林諾雖然發燒頭腦昏昏沉沉,但平日里警隊訓練的底子還在,身體下意識就將他擒拿在地,可惜實在是沒什麼力氣,只能把他趕到門口。
還沒說出趕人的話,打開門就看到了陸行風。
那一瞬間,林諾呼吸一窒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宋馳膽子突然這麼大了。
他想,到底有陸行風的一份縱容。
陸行風就這麼恨他,恨到要拖無辜的人下水,他知不知道他這樣不只是在報復自己,也是在害宋馳。
但後來氣消了林諾就想通了,比起陸行風高中時找人打他,打得他骨折整個高三都用來複建導致體育分數嚴重不達標,這點報復真的不算重了。
他知道陸行風成績好,將來肯定是要考A大,林諾在轉班前也是以A大為目標。
但林諾不想再遇到陸行風了,排行榜上不想遇到他,大學也不想再遇到他。
或者說,不是他不想給陸行風道歉。
而是陸行風都已經為了躲他轉了班級,他又怎麼能厚著臉皮湊到他面前給他添堵?
所以高三時每次考試他總要落幾道大題不寫,被當時各科的老師苦口婆心勸了很多次,他也只是認認真真回答:「真的不會。」
老師自然是不信他的,找家長談話后回去總免不了被數落,但後來他媽媽身體不好,林諾就更有了放棄自己的理由,就連老師也不怎麼管了。
加上體育成績實在太差,慢慢的連老師都放棄了他。
昔日紅榜上總是撥得頭籌的狀元郎一點點沒落下去,林諾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排名和陸行風的名字越隔越遠,最後再無交集。
高中畢業后他去了C市,大二那年他母親去世,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工作調動,他才再一次遇到了陸行風。
「陸行風,」林諾抬起頭:「災區救援基本上午就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善後工作。」
「我聽李純提到過,你們醫療隊只來兩天。」他又道:「下午那批撤退的救援人員名單里,有你吧?」
陸行風皺了皺眉。
「李開宇就麻煩你照顧了,」林諾看向不遠處的李開宇:「等他好了,我會去接他出院。」
「什麼意思?」
「以前你躲著我,」林諾道:「這次換我了。」
「我不想和宋馳有交集,因為我知道他想要的我給不了。」
「現在,我也不想和你有交集,」林諾輕聲道:「因為我不知道你要什麼了,你的出現會打亂我的步伐。」
「這些年,我一直在承擔當初的後果,」林諾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承擔應有的責任。」
林諾的手顫了顫:「我儘力了。」
這些年來他救過無數次人,三番五次深入險境,也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可他雖然不是存了死志去執行公務,但肯定是有著不怕死的狠勁兒,即便如此也始終完不成心裡那時不時竄出來的以命抵命的目標。
也不知道是夏季不願意原諒他所以每次都讓他死裡逃生,還是他在天之靈也對他不忍心。
「儘力?」陸行風一聲斥責將他拉回現實:「你的儘力就是拿命去救人,彌補你心裡的愧疚?」
「愧疚?」林諾眼神閃爍了一下:「怎麼會是愧疚呢……」
那不是愧疚,他對夏季從來都不是愧疚。
他只是痛恨自己,為當年太過羸弱以至於回頭了都救不了夏季而痛恨自己。
陸行風不會懂,他對夏季,是和他一樣埋在心裡深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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