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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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林諾說完就轉身離開了,留下陸行風神色複雜的回味著他說的這句話。

  下午的時候救援隊撤離,陸行風想去找林諾說點什麼,找了一圈都不知道人在哪,後來才被告知水庫還是有些積水,林諾帶著人去了。

  他總覺得有些話林諾說得不明不白,他想為什麼林諾不把話說清楚點。

  後來,他就只剩下了苦笑。

  林諾大概也想過和他說開,可是,他從前給他機會了嗎?

  陸行風最後只能託人轉告林諾,回去後記得來他醫院複查。

  但他知道,林諾不會來的。

  他們之間,這一次是真的到此為止了。

  所以的恨,都隨著林諾這一次拼了命豁出去救人而化解了。

  陸行風不是個殘忍的人,他只是想知道他活得不好,可是林諾一生都會活在這種自我懲罰中,陸行風算是看清楚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沒必要了。

  林諾這輩子都欠夏季,他欠夏季的他會還清。

  至於他欠自己的……他似乎也並沒有欠他什麼,他只是太恨他所以理所當然覺得,他應該把夏季還給他。

  回程的路上大家早就沒有了剛來救援時的那股子熱血沸騰,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累了兩天攤在車子靠椅上呼呼大睡。

  鬆懈下來后困意沉沉席捲了神經,可陸行風的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想到林諾說的那句話,林諾說他對夏季不是愧疚。

  但從前林諾站到他面前時,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對不起。

  這不是愧疚是什麼?

  C市到A市的路況已經暢通,醫院包的車子由他們合作過很多次的老駕駛員開車,車子行駛的不緊不慢,不到一會就下了A市高速。

  陸行風坐在靠窗的一邊,旁邊的同事在呼呼大睡,四周都是綿長的呼吸聲,繁忙過後的安靜和喧囂,透著滿滿的生活的痕迹。

  他看向車窗外逐漸熟悉起來的景色,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快要到夏季出事的小巷了。

  他將車簾朝旁邊推了推,一路過去逐漸密集起來的建築意味著他們已經快從郊區駛向市裡。

  陸行風拍了拍旁邊的同事:「我在這附近有點事要辦,一會先下車了,我的藥箱麻煩你幫我帶回醫院。」

  他同事正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識點了點頭半側過身子讓陸行風出去,陸行風前腳剛踩在過道上就聽到背後傳來對方秒入睡后的呼嚕聲。

  他忍俊不禁,看來這次大家都累得夠嗆。

  接著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司機旁邊和他聊了兩句天,無非就是這附近變化還是挺大的,幾年的光景城市建設幾乎將這塊區域翻了個新。

  司機和他小聲說了幾句最近的交通情況也比從前好多了,話音剛落就看到陸行風盯著不遠處一條街道,瞳孔里直勾勾的閃出複雜的光。

  「就是這附近?」

  「嗯,」陸行風點點頭:「麻煩您了,我就在這下車。」

  「行。」司機找了個停靠點停下車,車子一熄火車上的人醒了一半,睡眼朦朧地問:「到醫院了嗎?」

  司機替陸行風開了門,轉身和他們道:「沒,小陸去辦點事,你們接著睡吧,到了我喊你們。」

  陸行風走在這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每一步都感覺像是身體里被抽離了一點力氣,他努力想從經過時居然還沒倒閉的老店鋪、腳下鋪的水泥路間覆上的一層塵土、風中沙沙作響的樹葉……窺探到一星半點從前的影子。

  但實際上,這塊區域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太陌生了。

  A市是省會中心城市,就算是九年前也足夠繁華,縱然陸行風年少時就家境不錯能輕而易舉出國遊玩,可他還真沒有抽出一點時間逛遍整個A市。

  他不是那種酒肉朋友遍地,兼顧著學業還能每晚出來和朋友吃喝玩樂的性格,他甚至有些厭惡交那樣的朋友,或者說對於處理人際關係這一塊,彼時年少的陸行風幾乎看不起周遭所有的人。

  夏季的出現將他從高高的冰山間拉到了人世間的一角,他得以融化一些距離感,開始試著和別人相處和別人建立聯繫。

  但夏季到底是高中生,也不是那種年紀小小就城南城北玩的性格,除了外出旅遊,在A市反而常去玩的地方除了市中心的遊戲廳和各大商場,就剩下了林諾打工的餐廳。

  所以陸行風第一次知道A市有這樣一條巷子,是在當地新聞的報紙上。

  報道的是關於夏季死亡的事情。

  隱蔽的一小塊版面,甚至為了擔心引起民眾恐慌沒有用更多的文字去撰寫。

  陸行風翻遍了當天所有的報紙,都沒有找到更多的隻言片語去記載夏季最後說了什麼,甚至因為那條小巷沒有監控,陸行風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當林諾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夏季出事了,陸行風火急火燎趕到夏季家時,只能聽到他媽媽悲慟的哭聲。

  他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陸行風的腳步停在一條小巷子前,他從錢包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紙頁,不知道塵封了多少年的紙張如同此刻的夕陽般帶著幾分悵然的氣息。

  他舉著紙張,那是從一張報紙上剪下來的新聞插圖,圖上的小巷間有一道巨大的鐵絲網隔開了小巷的兩邊,但是眼前的小巷子已經沒有這道鐵絲網了。

  夏季出事後他始終不敢來這個地方,在A大讀大學的那幾年他不敢來,後來考研讀博他申請了出國,一方面是為了更好的精進醫術,另一方面陸行風不得不承認,他不敢面對。

  不敢面對他離夏季出事的地方這麼近,即使他學成歸來也依然無能為力。

  他見過無數次死亡,可是,他依然畏懼面對他的死亡。

  「小夥子,迷路了嗎?」旁邊突然傳來蒼老的聲音,陸行風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去。

  「是,」他笑笑:「不確定是不是這兒。」

  他將手中的圖紙遞給眼前的老人,那老人穿著十分考究,一件中式的絲綢褂子看起來有幾分古樸的味道,雖然頭髮花白背脊卻儘力挺得很直,給人一種歲月沉澱后優雅從容的感覺。

  他打量了一眼圖片上的小巷皺了皺眉,接著從口袋中取出一副帶鏈子的老花鏡戴上,再次抬起手對著光線充足的地方看了看。

  片刻后他將紙片還給陸行風:「是這。」

  「好幾年前的圖了吧,」他嘆了口氣:「那道攔路的鐵絲網早給拆了。」

  「拆了?」

  陸行風心裡升起無限痛楚,他有些酸楚的道:「還是拆得晚了。」

  「是拆得晚了,」那老人神情複雜地看向那條已經空蕩蕩的小巷:「當初就不該建。」

  他像是被打開了記憶的匣子,在夕陽的暈染下忽然就有了幾分回溯過往的衝動,他抬起手指各指了指巷子兩邊正對著的兩家店鋪道:「這兩家百年老店都是做餐飲的,那是世仇啊,一見面就鬧事,總想著辦法拉對家的客人。」

  「後來乾脆在街上打起來了,三天兩頭的打,周圍的人都不得安寧。」老人嘆了口氣:「但王記到底是打不過對家,王記家的掌柜的氣不過,有天半夜偷偷起來找人拉了條鐵網堵了那條巷子。」

  「就沒人管管?」陸行風升起一股怨氣,如果但凡當初有人管管這不通的路,夏季也不至於無路可逃。

  「這片是老城區了,當時市中心正在大修繕,哪裡有多餘的精力管這片的市貌,」老人眼角的皺紋層疊,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又似乎在看更遠的地方:「那時城管也都是老熟人,見他們兩家平時里吵得厲害,這鐵網一攔反而少了很多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陸行風道:「所以才會出事。」

  「你知道?」老人看了一眼他,神色凝重起來。

  陸行風點燃一支煙,輕輕點了點頭:「我是他朋友。」

  「要煙嗎?」和老人聊了兩句后陸行風也陷進情緒里,放下年齡的差異他實在是有些難受,態度反而隨意了起來,見老人家搖頭,他擅自吸了一口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弄清楚那天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多年我都……都不敢面對。」

  老人沉默了幾秒后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孩子我認識。」

  「您認識?」陸行風捏著煙的手抖了抖,火星子掉到指尖燙得他一哆嗦,但眼睛卻亮了起來。

  「認識,」老人道:「那孩子那天之所以會來這,是因為我。」

  陸行風不說話了,老人的神色越發的凝重:「出了這條巷子三百米的地方就是我的鋪子,那年那孩子說自己的朋友快生日,非要求著我給他定製個手錶。」

  老人的聲音里透著滄桑,他緩緩朝前走了幾步,身影漸漸隱沒在巷子的黑暗裡:「這塊老城區雖然都是些老店,但正因為足夠老,所以老客戶很多。」

  「買東西都是要提前預定的,我的店鋪恰好是一家定製手工錶店鋪」老人的臉上浮現一絲慈祥,似乎是聯想到了從前那個漂亮的少年執拗又軟糯的朝他撒嬌的模樣:「那孩子估計是從父母那聽到了店鋪的名字,來找了我好幾次,後來我心一軟就答應了。」

  「他出事的那天,正好是約著來交定金看打樣。」老人家望向遠處沉沉下落的夕陽,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複雜的神色:「我如果早點答應他,也不至於……」

  香煙已經燒到了盡頭,陸行風的臉色如同熄滅的燈火般一點點黯淡下去。

  定製表?朋友生日?

  夏季出事前離他的生日只有兩個月,而他年少時最喜歡的就是收集那些精緻又繁複的手工製品,夏季還曾經笑話他是:「驕奢淫逸就差淫了」,那時陸行風只當個笑話聽,完全沒放在心裡繼續我行我素。

  他知道夏季不會真的覺得他這個愛好不好,相反,他其實是會支持他有那麼一些愛好的人。

  陸行風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那塊表……他拿到了嗎。」

  「我給那孩子的同伴了。」

  「同伴?」陸行風愣了片刻:「為什麼要給他?」

  那個同伴是林諾。

  那天在場卻沒有救夏季的林諾。

  陸行風憤慨道:「他沒有救他,為什麼要給他!」

  「沒救?」那老人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他要怎麼救?」

  老人皺起了眉頭:「那天我聽到動靜趕過去的時候,就只看到他同來的孩子瘋了一樣拿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棍子就往鐵絲網上爬,要衝過去抓那個兇手……」

  他的語氣里添了幾分嘆息:「是一群人把他拉回來的,那麼小的孩子去了不是送死么?」

  陸行風卻如臨大敵,他幾乎被這句話怔在原地,半天才遲疑道:「您說……他同伴回去了?」

  「當時那出事的孩子是被割的喉嚨,一聲不吭就沒了。」老人從陰影里重新走到陸行風面前:「他同伴估計是被那孩子推上鐵絲網翻到巷子這頭讓他去喊救援的,結果他剛落地歹徒就動手了。」

  「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吧,」老人回頭望向巷子口:「當時王記家的小夥計就站在巷子口送客正好目睹了這一切,他一聲尖叫吸引了街坊鄰居趕過來。」

  「我到的時候就看到那孩子使勁要爬回去,那小夥計正拖住他的腿要把他拽下。」老人搖搖頭:「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把比他高那麼多的夥計推開了就接著要翻到對面。」

  老人想到那年看到背貼著鐵網的孩子流了一地的血,身子軟軟的靠在鐵絲邊,而他的同伴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在面前,這對一個年少的孩子來說,該是多大的創傷。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這一生該怎樣從余痛中走出去。

  陸行風呢喃著開口:「他……那天說了什麼。」

  意識到陸行風口中的「他」是倖存者后,老人再次搖了搖頭:「他什麼也沒說,我走過去的時候那少年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眼睛里儘是那種深深的錯愕,像是看一眼就要把人吞了似的。」

  「我有愧,」老人道:「我後悔沒有早些答應那孩子的預定,但他的眼睛里比我更有愧,我看出來……」

  老人頓了頓:「只那一眼我看得出來,他多恨自己,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可是,他錯做了什麼呢?」老人的一聲嘆息淹沒在夕陽間:「兩個孩子啊,都太可惜了。」

  記憶的洪流被推到了眼前,往事一幕幕在眼前上映,老人關不住回憶,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這麼多年無人問津的往事與愧疚,他終於可以一股腦倒了出來。

  「出事那年他們才高二吧,活下來的那個之後天天來,說是要逮兇手,」老人道:「我就把那出事孩子定的表我送給他了,他也不肯要,愣是打工一點點把錢補上了。」

  陸行風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老人思索了一下:「後來有一天那孩子說他病了,可能有段時間來不了,那之後到高考結束也再沒來過。」

  病了?

  陸行風心裡泛起一陣苦澀,他不是病了,他是被每天堵在學校附近,林諾心裡想著怎麼抓到兇手的時候,陸行風卻只想著怎麼才能打死他泄憤。

  夏季,原來是因為他才死的。

  不是因為林諾。

  是因為他陸行風,因為一塊為他定製的手錶。

  他幾乎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只能麻木地問:「後來呢?」

  「你……」老人疑惑於他突然轉變的態度,但還是客氣地回復了:「我這兩年也年紀大了,店鋪傳給子孫了,也就再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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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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