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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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陸行風總算髮現了林諾聲音里透出一絲顫抖,他乾脆地回道:「行。」

  陸行風不確定夏季的父母是否和他一樣不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他想了想又問:「夏家知道你其實回去……」

  話音未落就看到林諾搖了搖頭:「他們和你不一樣,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

  林諾輕聲道:「不管我回沒回去救人,夏季都是為了救我而死。」

  林諾說得沒有錯,陸行風找不到任何反駁的點,他不過是年少時痛失了有朦朧好感的喜歡之人,夏季的父母卻是永永遠遠失去了至親的孩子。

  就算所有人眼中夏季都是那個見義勇為的少年,不顧自身安危救了別人,在夏季的父母眼中,被夏季救了的林諾,都是夏季用命換來的。

  他意識到林諾永遠也不會被所有人原諒。

  林諾這些年給予自我的沉重枷鎖並不止來源於他陸行風的恨,還有他對自我的恨,更有夏家對他的恨。

  他背著這些恨意一步步踏進深淵裡,彌足深陷遠遠不可能是他一句原諒就能輕而易舉化解。

  陸行風手伸進口袋裡摸索了片刻:「介意我抽根煙嗎。」

  「嗯,」林諾環顧了下屋子:「我去拿煙灰缸。」

  太久沒有外人進他的家,而他又不抽煙,他隱約記得煙灰缸被他收在廚房水槽附近的收納櫃里。

  起身的時候腿猛地抽痛,他背對著陸行風停頓了一下,輕輕蹙起眉頭強壓下那陣痛楚。

  陸行風見他身影遲滯不解地問:「怎麼了?」

  「突然想不起來煙灰缸在哪了。」

  林諾轉過身來對他笑了一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陸行風的表情一瞬間嚴肅了起來:「你腿怎麼了?」

  「你怎麼……」林諾眼睛驚詫地眨了眨,片刻后就恢復如初:「沒事。」

  陸行風擅自走過去扶著他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是不是傷口還沒好,我看看。」

  「真的沒事。」

  「你去醫院看了嗎?」陸行風幫他捲起褲腿:「就算不來我們醫院,也得去別的地方看看。」

  他記得高中的時候林諾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女孩子總愛艷羨的冷白,在陸行風眼裡則成了絲毫不見血色的蒼白,總是透著一股營養不良病懨懨的虛弱,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倒他。

  長大成人後當了刑警的林諾免不了風吹日晒,那種天生的白皮也漸漸曬得接近了正常人,但總歸還是偏白。

  之前在災區救災的時候他給林諾上藥,光線昏暗的地方他只注意到了林諾腿上大大小小被割傷的新鮮傷口,一道道沾了血的紅色划痕遍布在小腿間,攀附著小腿觸目驚心的駭人。

  現在燈光明亮,他才看清了林諾藏在衣褲下的腿,如果不是那些結了痂的傷口黯淡了膚色,還真就是記憶中纖細白皙的模樣。

  「這些傷處理過了嗎?」

  「處理過了。」林諾實話實說:「疼的不是傷口,是骨頭。」

  「骨頭疼?」陸行風看一眼窗外,從剛才開始風聲似乎大了些,屋外山雨欲來風滿樓,夜幕比往日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

  「風濕?」陸行風道:「你才多大年紀怎麼就風濕了。」

  「你這身體平日里別看著還能行,實際上一身的病。」他乾脆把林諾的褲腿卷到了膝蓋,摸著腿骨一寸寸輕輕壓過:「別仗著底子好使勁作,最好還是休個長假去醫院檢查一下。」

  用力重了,林諾的腿瑟縮了一下,陸行風抬頭瞄了他一眼:「這兒很疼?」

  林諾垂下眼眸:「疼。」

  「你這腿壞了不是一兩天了吧,再不好好調養,老了就只能倚仗別人照顧根本沒法活動。」

  陸行風一遇到病患就開始念念叨叨,手下也不輕饒,按著腿間的穴位仔細給林諾講解哪裡需要注意,不停叮囑他下次再疼了可以學他這樣揉腿。

  林諾沉默著看他手法熟稔的在腿間按摩,似乎疼痛真的隨著他的按壓舒緩了許多。

  「你呢?」他突然問道:「你會找別人嗎?」

  陸行風沒反應過來:「什麼?」

  林諾直切主題:「你有一天會徹底放下夏季嗎?」

  陸行風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的手還停在林諾的膝蓋邊,低著頭間還和從前一樣漆黑彷彿看不到一點發旋,就像他從前藏得嚴嚴實實的心。

  沒有人可以猜透。

  除非他願意開口。

  「不會。」陸行風低聲道:「他是我心裡的一根刺,一輩子都扎在那裡拔不出去,拔了會疼不拔疼著疼著就習慣了,不如就扎在那。」

  陸行風在陽台抽完了身上的最後一根煙,他每年的生日都在夏季的末尾,一過完生日秋天的腳步就踏上了日程。

  今年入秋似乎比去年更早了些,陽台外連綿的雨看著並不像夏季即來即去的陣雨,他透過升騰的煙霧看到樓下昏黃的路燈落下的燈光間一排斜斜密密的雨絲,有飄零的落葉被雨吹打來不及掙扎落在地面,路面零零碎碎鋪了一層金黃。

  客廳的鐘聲滴答滴答流逝著時間,世界太安靜,很適合用來想念,陸行風側過一點身子看到林諾在收拾屋子,從剛剛提到夏季后,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夏季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又何嘗不是林諾心裡的一根刺。

  陸行風掐滅了香煙。

  「明天我來接你。」

  林諾抬頭看了眼窗外的雨:「我可以自己過去。」

  「下雨容易堵車,」陸行風笑了笑:「你是想去接機,還是大家都在機場等你?」

  林諾抿了抿唇,輕輕和他道了謝。

  陸行風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我先回去了,明天八點我過來。」

  雨下的很大一點也沒要停的意思,在陸行風說完后一陣夾雨的風噼里啪啦拍到窗戶上,震得半開的窗戶咯吱直響。

  陸行風站在玄關處已經準備推門,林諾局促地站在他身後,玄關處的感應燈黯淡的一層落在陸行風的頭髮、肩膀邊看起來很是落寞,林諾心裡微微顫了顫。

  「等雨小點再走。」林諾輕聲留人。

  他沒有留住陸行風的立場。

  陸行風在說原諒他的時候,林諾心裡一瞬間如釋重負,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除了感到被救贖的輕鬆,還有某種積壓在心中太久的心情偷偷從心裡冒出了一點芽。

  到了他這個年紀很難再喜歡什麼人了。

  這些年又本能的抗拒別人走進心中,導致他的感情一直停留在少年時期,他也不想這麼執著,但從見到陸行風的時候,那種夾雜著痛楚的喜歡總是衝撞著心口,讓他不知所措,只能遠遠躲著陸行風。

  陸行風正在玄關處小心檢查夏季送的手錶,然後仔細的將它包進外套的裡層口袋。

  「什麼?」他沒聽清林諾說什麼。

  林諾搖了搖頭,迅速地從玄關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傘:「我送你。」

  雨傘是正常的大小,容下一個成年人剛好,兩個人就有些擠了。他們共撐一傘身子緊緊帖在一起,雨絲微涼陸行風只有歸家的疲意,沒有注意到林諾高高舉過頭傘全都偏向了自己。

  雨水打濕了林諾的肩膀,直到陸行風的車在視線中完全消失,他才撐著傘慢慢走回去。

  淋了場雨讓他清醒了許多。

  他不可以再對陸行風有任何的念頭了。

  「被他原諒了不代表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去奢望更多。」林諾自言自語道:「有什麼資格呢。」

  林諾一夜無眠,雨一夜未停,天蒙蒙亮時躺在床上林諾都能感覺兩雙腿像是被鎚子混著鋼鑽敲敲打打疼了一宿,他擔心接機時耽誤走路,五點就爬起來燒熱水泡了會腳敷了葯,按照陸行風昨天教的手法揉了一會腿。

  七點多的時候他聽到樓下有車子熄火的聲音,他走到窗邊看到了陸行風的車,用保溫盒打包了一份早飯帶了下去。

  「起這麼早?」

  「嗯,」林諾遞給他還溫熱的白粥:「吃早飯了嗎?」

  「沒。」陸行風接過保溫盒打了個呵欠,三兩下解決了全部的粥:「你吃了嗎?」

  林諾沒好意思說白粥是連帶他的份在內兩人的早餐,明明昨晚到現在也不過幾小時,陸行風怎麼就餓成這樣了,好在他也不餓。

  「吃過了。」林諾看了眼時間:「走吧。」

  車子緩緩發動,陸行風一路上打了好幾個呵欠,行到高速上時他才精神了一點,想和林諾說說話提神,一側頭就看到林諾一臉緊張的盯著前方的路。

  旁邊一閃而過的高速提示牌上面寫著「浦航機場9km」。

  「緊張?」

  「嗯,」林諾沒有掩飾他心裡的不安:「很久沒見到他們了。」

  上次見面是在夏季的葬禮上,他遠遠站在門口,夏家的人對他恨之入骨,連看到他都氣得牙痒痒。

  他聽到屋子裡傳出夏伯母悲痛欲絕的哭聲,林諾渾身僵硬,從頭到腳升起一陣絕望,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夏季媽媽的時候。

  那天夏季領著他回家補課,他媽媽剛好回了A市,夏季一見到她快一米八的大男孩一下子就撲進了她懷裡。

  林諾看到她媽媽輕輕柔柔的笑:「回來啦?有沒有想媽媽?」

  夏季不說話,窩在她懷裡不肯離開,她就用手撫了撫夏季的背,聲音里滿是無奈的寵溺:「同學還在呢。」

  溫柔得如同一陣春風,可到底是跟隨丈夫常年遊走在外經商見過許多大世面的人,林諾本能地感覺到她身上一種優雅又高貴的氣質從容而疏離,林諾見她在看自己,連忙怯怯地喊了她一聲「阿姨」,她似乎看出了林諾的局促,伸手笑著撫摸了下林諾的頭。

  那一刻留在發間的觸感溫暖的讓林諾怎麼也忘不了。

  可現在這個記憶中溫婉得體的女人正伏在案前不間斷的嚎啕大哭,聽起來悲傷到了極點。

  接著哭聲突然中斷,他聽到裡面傳來驚呼聲,似乎是夏伯母終於悲傷過度昏迷了過去,林諾下意識的沖了進去。

  只是他還沒有看到夏伯母,就被同樣要進門的夏遠山,夏季的父親呵斥在了門口。

  「你來做什麼!」夏遠山怒目而視:「給我滾!」

  「我……」林諾怔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最後只看到靈堂前夏季的照片,笑容燦爛得就好像還有很長很遠的未來。

  可是,事實上,他再也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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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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