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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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夏先生。」林諾瑟縮了一下,下意識的朝陸行風望了一眼,陸行風鼓勵的朝他點了點頭。
林諾語氣里滿是不安和擔憂:「我給您和夫人熬了點湯。」
夏遠山沒有開口,林諾生出一些勇氣將盛滿熱湯的保溫桶遞過去,夏遠山抬手一推,林諾本就心如亂麻,一下子沒拿穩,保溫桶順勢掉到了地上,到底不是新的物件,這一摔蓋子脫落熱湯撒了一地。
陸行風沒有料到印象中頗有素養的夏伯父居然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他頂多猜到夏遠山會拒絕,大不了到時候他說幾句好話或者自己用碗盛了騙他們說是自己熬的,都好過現在浪費。
他連忙蹲下身子收拾散了一地的湯水,沒想到林諾先他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小心燙。」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里聽不出一點情緒,但始終低垂著頭。
陸行風皺了皺眉:「放著吧,一會我讓林阿姨來收拾。」
林阿姨是這層樓的清潔工,之前林諾住院的時候和她關係也不錯,林諾「嗯」了一聲,動作卻沒有停。
「不安好心。」夏遠山冷淡的視線落在林諾身上:「現在獻殷勤有什麼用?當初也不見你有半點良心。」
「伯父!」陸行風急了:「當初的事情您誤……」
「陸行風。」林諾站起來拽了拽他的衣角,陸行風回頭看到他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眼神里都是懇切:「別說了。」
他朝夏遠山鞠了一躬:「很抱歉,今天打擾到您了。」
夏遠山冷哼一聲轉身回了病房。
「為什麼不解釋?」
「他們要的不是解釋也不是道歉,」林諾的眼底涇渭分明:「而是找一個最適合的人宣洩恨意。」
陸行風想反駁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林諾看得太通透了,他說的一個字也不錯,夏家要的永遠不是道歉,即使他們知道真相,知道林諾是無辜的,他們也會永遠憎恨他。
無論林諾怎樣彌補,夏季救了他都是不可掩蓋的事實。
他心中微動伸手攬過林諾緊緊摟住,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藥水味清涼撲鼻,可他天生體溫比常人高出很多,即使在秋意漸深的季節也仍然溫暖得令人心頭一軟。
林諾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陸行風?」
「相信我,仇恨不會遠過時間。」
「謝謝。」林諾眼眶溢出點點暖意,他幾乎開始留戀這個懷抱了,很多年前他多想擁有這個人的懷抱,可是現在真的得到了,他還是很快掙扎出來推開了陸行風:「你放心,我明天會再來的。」
林諾仰起頭輕輕對他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了。
懷抱空了,殘留在衣襟上的溫度多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陸行風茫然的撫摸了下胳膊,剛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做,但看到林諾失落還要裝作不在乎的模樣,他的心真真切切感到了不安和不忍。
他在那一瞬間擔心林諾就那麼轉身離開了,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隔天林諾過來的時候,陸行風才長長舒了口氣,林諾今天又帶了熬好的湯,保溫桶倒是換了一個新的,這次他沒有直接去病房門口而是去找了陸行風。
「三四層裝的是菜,第一層是米飯,最底層則是湯。」林諾修長的手指在保溫桶間點來點去:「就說是你做的吧,如果他們還是不願意收,你記得吃。」
他說完就要離開,陸行風趕緊攔住他。
陸行風躊躇了片刻道:「夏伯母下午要去掃墓。」今天早上他去通知夏伯母過兩天動手術的時候,頭髮花白的婦人坐在床頭著急地問他,是不是手術過後要很久都不能下床。
陸行風實話實說,大概要修養至少一個月才能下床。
夏伯母當即沉默了,最後她看向夏遠山,拜託他在手術前帶她去夏季那看一眼,她知道這是個小手術不會有風險,可是她實在太想夏季了,等不了那麼久。
陸行風考慮了片刻覺得也沒什麼大礙就同意了,夏伯母開心的想個孩子迫不及待的下午就要去。
陸行風道:「我下午有個手術不能陪他們去,他們很多年不回來對這個城市未必熟悉,想了想還是告訴你一聲。」
沒想到他這句話剛說完,林諾的眼神一下子亮了,那雙漆黑的眼睛閃爍著感激、期待和不安直直望進陸行風眼底。
陸行風心中動容,釋然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林諾,他知道林諾哪怕再次被夏家辱罵打擊他也不會在意肯定執意要去,林諾不會感覺到難過,他覺得那是他應得的懲罰。
但陸行風現在已經不這麼覺得了,如果被救的人需要一生活在悔過中,那是對為了救人而犧牲的人最大的不公平。
他不希望夏季的心意被辜負,也不想看到林諾活得這麼痛苦。
所以,哪怕是現在痛一點,但讓他們多接觸,事情總會有轉機。
「如果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陸行風道:「我的手術下午三點結束,到時候我會請假過去。」
「不用…」
陸行風猜到林諾肯定會拒絕,立刻補了一句:「我也很久沒看到夏季了。」
林諾立刻噤聲,溫順地點了點頭。
陸行風捕捉到他臉上一瞬間的失望,心裡莫名覺得有些微妙,有欣喜又有點無奈。
他吃准了林諾,只要搬上夏季的名字就能讓他乖乖就範,這讓他省了很多和他說道理的時間,可是,他們之間永遠都隔了個夏季,大概很難恢復從前的關係了。
「這個輪椅要收進去啊,」夏家二老卡在電梯口,夏遠山用力按了按車輪:「是不是這樣?」
夏夫人笑著看了他一眼:「我都說請個護工跟著,你非要說不麻煩人家,這下好了。」
林諾中午回警局請了個假,趕回醫院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兩人一里一外的站在電梯里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上,他急忙跑過去伸手擋了一下:「小心。」
「謝……」夏夫人背對著林諾看不見身後的人是誰半個謝字還沒說完,夏遠山就是一聲呵斥:「你來做什麼!」
林諾沒有答話,而是熟練的收起了輪椅卡在外面的輪椅外柄,輕輕一抬就將輪椅推進了電梯里,夏遠山仍然橫眉冷對地怒視著他,林諾垂了垂眸子假裝沒看到跟進了電梯里。
電梯門剛好關上,空氣也彷彿被阻隔在了外面,林諾心中悠然泛起一陣不知所措,剛才的從容早就消失殆盡。
「我也想去看望夏季。」
林諾這話一出口,夏遠山氣得雙目瞪圓,就差沒一把推開他:「你有什麼資格!」
「墓地有一段山路,」林諾故作鎮定:「夏夫人的腿腳不方便,我只是想幫上些忙。」
「不需要。」
「遠山,」夏夫人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衣角:「冷靜一點。」
從再見到現在,夏夫人一直不看林諾,她的態度很抗拒,似乎不太願意和林諾過多接觸,但她始終還是從前那個溫柔的女人,到底沒能扯下面子對林諾惡言相向。
她輕輕嘆了口氣:「你跟著吧,山路那邊要麻煩你了。」
林諾渾身一顫,微微壓低聲音:「謝謝您。」
沒有人發現他側過頭只為了藏起那一瞬間紅了的眼眶。
夏季的墓地離醫院不過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他們到的時候像是夏季感應到他們的到來般,原本還陰沉沉的天空忽然放晴了。
天邊幾朵明媚的白雲悠然地飄在空中,陽光穿透雲層灑在下過雨的山路間,被雨淋落的樹葉鋪滿了山路,還沾著未曾蒸發的雨水,濕噠噠的彷彿還有一絲生機的覆蓋在青石板間。
林諾遙遙地看了一眼山頂,這是不短的一段距離,剛才太過緊張和激動也沒想太多,現在站在清新的空氣里,雙腿隱隱作痛他心裡才開始暗叫不好。
身後夏夫人已經推開了車門,他連忙走過去,腿骨猛地一疼彷彿有人拿棒槌在骨頭間敲了一下,林諾皺了皺眉滿不在意地在夏夫人身邊蹲下去:「小心腳下,我背您上山。」
夏遠山冷漠地一言不發,夏夫人則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夏夫人年過五十體型依然保持著清瘦,看上去並不重,但山路不短林諾的腿又是陳年舊傷引發了風濕,走一步都像是《小美人魚》里美人魚走在刀尖上,但與小美人魚不同的是,她是疼在腳心,林諾是疼在小腿。
才爬了不到十幾分鐘,他的額間就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腿上悶悶地痛讓他幾乎站不直,擔心會摔到夏夫人,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說話,生怕開口也會好費力氣。
好在夏家兩口子也不想和他說話,墓園裡的氣氛也足夠靜謐,越往山上去越是沉默。
他幾乎是憑藉意志力爬到了山頂,等夏夫人在夏遠山的攙扶下從林諾背上下來時,林諾整個人都快脫力了,他站在原地也能感覺身體里一陣一陣往外冒寒氣,頭重腳輕似的站不穩。
夏夫人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縹緲得彷彿來自天邊:「沒事吧?」
林諾慌忙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麼,夏遠山就開了口:「你下山吧,我們想和夏季說說話,你在這,他看到了會難過。」
林諾微怔:「我……」
他垂下頭輕輕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少年定格在十七歲的模樣依然燦爛如朝暉,夏季那雙漂亮的眼睛帶著笑意彷彿能透過鏡頭看向他,林諾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輕輕咬了咬下唇:「好……一小時后我再來接你們。」
不過是再走一次山路,不痛的,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什麼好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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