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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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陸行風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來墓園了,夏季剛去世的那幾年他很怕過來,哪怕還有一段路程但透過車窗看到遠處蜿蜒的青山時,他的呼吸就會開始遲滯。

  那麼喜歡熱鬧的人死後卻安靜的躺在這塊再寂靜不過的地方。

  他無法去想象夏季會有多寂寞。

  博士畢業的那年他同時拿到了醫生執照,上崗的前一天他一個人驅車兩小時到這裡坐了一下午,他看著墓碑上仍在年少的少年,自言自語說說笑笑間或淚流滿面,彷彿要在短短的幾小時內將這些年來所有的思念和經歷都告訴再也聽不到的人。

  他的思念永遠得不到回應,最後他狼狽逃走,發現他依然還是九年前那個不願意承認夏季真正走出了他生命的膽小鬼。

  車子在山下熄了火,陸行風從褲兜里抽出一根香煙點燃,他做完手術就過來了此刻已經接近黃昏,山腳下零零散散停了幾輛車都是沉悶的黑色,看得他心情越發惆悵。

  不確定那一輛車子是夏家兩口子租的,他抬手看了眼時間,估算著他們也該下山了,隨手抽了兩口煙探身進入車窗里將煙頭掐滅在車中的煙灰缸中鎖上車朝山邊走去。

  秋天的雨總是纏綿惱人,他出發時尚有太陽,此刻又開始淅淅瀝瀝伶仃的落下雨絲,陸行風沒有帶傘,他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不免擔心那三個人,三個人兩個老人先不說,倒有兩個腿腳不好,他不經加快了腳步。

  在靠近山路的地方停了輛黑色的麵包車,陸行風掃了一眼心裡揣度這輛車有沒有可能是林諾他們租的,這個思緒剛跳出來就聽到他視線看不到的車另一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

  咳嗽聲很是壓抑,彷彿刻意想壓下去偏偏失敗了,越咳越急竟像是要將心肺都嘔出來般難捱。

  「林諾?」

  「陸……咳咳……你來了。」

  空中飄著小雨他卻沒有進車,眉頭緊緊蹙起臉色蒼白的靠在車邊,陸行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氣:「怎麼不進車裡?」

  林諾被他沒來由的怒火嚇了一跳,咳嗽稍微停了下來:「車子是夏先生租的,鑰匙不在我這。」

  陸行風不滿道:「他們人呢?」

  林諾視線下意識朝山上看了一眼:「我正準備去接他們下山。」

  「不用了,」陸行風從褲兜里掏出車鑰匙:「我的車子你認識吧,你先去車上等我。」

  林諾沒有接他低聲道:「我答應了他們要去接夏夫人的。」

  「你咳成這樣怎麼接?」陸行風這下真生氣了:「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要有個限度,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對自己不負責的人。」

  不負責嗎?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在此時此刻對自己負責,他的命是夏家給的,就算現在他腿疼的站都站不穩,他爬也要爬到山頂去履行他的承諾。

  林諾微微側開視線:「我只需要對夏家負責就好。」

  「你!」陸行風見他執意說不通,索性不再理他,他看出林諾半個身子重心都依靠在車門上知道他定然是腿傷複發,剛剛上山下山的一折騰怕是在雨里等了有一會著了涼,料定他拖著傷腿走不快,等林諾走到半山腰他早就將人接下來了,最多也就疼一小段路,陸行風乾脆轉身離開。

  沒想到林諾在他抬腿的一瞬間竟跌跌撞撞跟了過來,他像是生怕腿疼的還不夠厲害一樣亦步亦趨緊緊跟在陸行風身後,兩人之間不過隔了一米多的距離,陸行風清楚地聽到了身後細細的喘息聲。

  林諾感覺肺部的空氣都被擠出了體外,每呼吸一下都要耗盡他全部的力氣,嗓子疼得像是有把鋸子沿著神經一寸寸的割,火燒火燎疼的他快要喘不過氣,更不用提鈍痛得如同被人打了一頓的腿,雨後的山路濕滑,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你在這等我。」陸行風終於停下了腳步:「十分鐘,十分鐘我就來接你。」

  「……好。」林諾終於還是屈服了,再往上爬只怕他還沒到山頂就一頭栽在這了,只會成為陸行風的累贅:「謝謝。」

  陸行風見他答應心裡鬆了口氣,他朝上走了一段距離不放心地回頭看林諾,果然看到他半蹲著身子手撐在腿上大口大口喘氣,清瘦的身體搖搖欲墜偏偏不肯倒下,滿身的倔強。

  陸行風張了張口卻說不出關心的話,從前他竟然覺得這個人怯弱自私,到底是識人不明沒有看清誰好誰壞。

  「今天伯母要早點休息,」陸行風抬高病床讓夏夫人靠的更加舒適些,再細細交代了些明日手術注意事項后朝夏遠山笑了笑:「夏伯父怎麼看起來比伯母還緊張?」

  聞言夏夫人溫柔地望向自己的丈夫:「他啊,一把年紀倒跟個孩子似的。」

  「關心則亂,」陸行風笑道:「伯父您跟我去取一些手術后的必需品,小手術做足準備不用太擔心。」

  夏遠山被兩人一唱一和說得也有些羞赧,見陸行風神色如常心情這才輕鬆了許多,視線一轉看到病房門口站著的林諾,臉色又陰沉下去。

  「你怎麼還沒走。」

  「我……」

  夏夫人打斷他的話:「快去吧老夏,時候也不早了。」

  夏遠山黑著臉跟陸行風走出了病房。

  「林諾,」夏夫人朝他招了招手:「過來些。」

  林諾抬眸眼中閃過不解和驚慌,但他沒有拒絕夏夫人的召喚,身體先意識一步已經走到了床邊。

  「坐。」夏夫人替他拉了椅子。

  「我自己來。」

  他緩緩地坐到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坐下卻不敢去接觸夏夫人的視線,直到聽到很輕很淡的一聲嘆息,他才倉皇地抬頭迎上那雙溫柔的眸子。

  「這些年,你也不好過吧。」

  一個人即使老去了,但聲音都會比實際年紀老得更慢,她的聲音還保留著很多年前的柔和,語氣里總藏著一縷令人如沐春風的舒適,不緊不慢的語速蘊含著淡淡的暖意,林諾驀然心頭一暖垂下眼去。

  「對不起。」

  「林諾,」夏夫人輕聲道:「那個兇手是你抓的吧?」

  「我……嗯。」林諾抿了抿唇:「三年,還是太晚了。」

  他整整三年都在追查殺害夏季兇手的蹤跡,那個罪犯極其狡猾當年殺了人後逃得無影無蹤,後來為了躲避追查甚至下狠手毀了容,如果不是林諾機緣巧合下調到C市一眼認出了他的背影,怕是還要逍遙法外好多年。

  但即使認出來了也不是那麼好抓的,三年的時間夠這樣一個歹毒的人在一個不算大的城市裡建立起錯綜複雜的社交網,為了拿下這個黑白道都有人的殺人犯,林諾沒少吃苦頭。

  三年,林諾被他逼到過絕路差點因公殉職,但也只用了三年,林諾一步步踩著黑暗殺出一條血路終於摧毀了他所有的後路。

  還是太晚了,如果他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為夏季報仇,他也不會死後三年都不能安寧。

  想起從前,林諾忍不住紅了眼眶,疼到麻木已經沙啞的嗓子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些年你做的事情阿姨都看在眼裡,」夏夫人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以後不用這樣了。」

  林諾不解地抬頭,眼神里閃爍著濃厚的悲傷,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陷入回憶時的哀痛。

  夏夫人伸手輕輕在他放在膝蓋間的手上拍了拍,那雙手沾染了歲月的痕迹終究沒逃過一絲蒼老,和林諾記憶中柔軟的感覺不同,但一樣很溫暖。

  「阿姨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替夏季好好活著。」

  陸行風從辦公室出來時遠遠看到夏季站在過道的窗戶邊,他的背影很修長融進月光中落成漆黑的影子紋絲不動。

  他笑著走過去:「這麼喜歡曬月光?」

  林諾這才動了一下,影子如水中月在地面晃了晃,他側頭看到了走過來的陸行風啞聲道:「夏先生呢?」

  「伯父他堅持今晚要陪護,讓我先回去,」陸行風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林諾沒有回答他,他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她說,她原諒我了。」

  陸行風瞬間一掃悠閑驚詫道:「什麼?」

  「不可能,對吧?」林諾輕輕笑了:「可是,她偏偏原諒我了。」

  「她讓我替夏季好好活下去。」

  「要怎麼好好活下去?」林諾顫抖道:「我不值得。」

  銀亮的月光穿破積壓的烏雲沉沉的透出黯淡的光芒,落在林諾身上卻變得大方起來,月光映襯得他半張臉都染上了淡淡的蒼白,陸行風看到一行水痕劃過那張清秀的臉,林諾的眼睫顫了顫,輕聲抽了口氣。

  他哭了。

  上一次看到林諾哭,還是在夏季的葬禮上,陸行風遠遠地看到他站在門口進不去,那時他對林諾滿心恨意,覺得他故意來葬禮也只是為了表現他的假仁假義。

  可他從來都只有一顆真心。

  「別哭。」

  陸行風走過去將林諾擁入了懷抱,原本抽泣的人忽然全身僵硬,突如其來的擁抱席捲而來一陣溫暖的風,讓林諾整個腦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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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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