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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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陸行風。」林諾不動聲色地推開他的懷抱，熱氣離開身體初秋微涼的風就趁虛而入，林諾明顯的感覺到了寒意。
距離上一次擁抱不過短短兩天，陸行風突如其來的關懷沒有讓林諾覺得有多欣慰，相反心裡一次比一次感到不安，他偷了夏季的生命，又慷慨的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原諒，這樣的認知讓他在被擁入懷抱的那一刻產生了莫大的罪惡感。
林諾垂下眼帘：「謝謝你，我該走了。」
陸行風知道一個安慰的擁抱再自然不過，他在醫院裡見過太多生離死別，說逐漸麻木也並非假的，面對那些痛徹心扉失去親朋愛人他越來越淡然到內心只剩下「生死是自然規律」的漠然，可惜這份淡然終究在看到林諾也露出哀傷的神情時心中起了波瀾。
他無法辨別是因為夏季的關係，他竟然也開始愛屋及烏的覺得林諾並非那麼糟糕，還是因為這些天和林諾的相處，他自我產生了對林諾的改觀，甚至是逾越友情以上的好感。
如果是後者，可太糟糕了。
於林諾而言，夏季是他過不去的坎，他無法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好感，於陸行風而言，這也不是什麼好事，從前恨得牙痒痒的人他突然喜歡，做人未免太沒有原則。
最後陸行風只好假裝不在意的笑了笑：「別這麼急著避開我，我的出現難道還能給你帶來不幸？」
「不是，」林諾再習慣不過地回復：「是我會帶來不幸。」
這句話彷彿在他的腦海里排練了千百遍，無數個日夜他潛移默化的暗示自己，他活著本身就就是個錯誤，所以此刻才能輕而易舉的脫口而出。
陸行風作為醫生的直覺讓他微微蹙起了眉頭，他雖然不是心理科但總歸比外行人懂得多些，之前他一直以為林諾身上背負的枷鎖來源於別人，來源於他九年前憤然不見還對他惡語相向甚至大大出口，來源於夏家始終不願意原諒他對他恨之入骨。
他以為是這些外界的壓力逼迫得他帶著初始的愧疚與不安，一天天壓迫自己背負上為了能給夏季賠命不惜一切代價的壓力。
現在看來，卻是他錯了。
他已經原諒了林諾為了怕他不相信已經足夠示好，夏伯母也和他單獨關照過讓他好好過，但林諾卻絲毫不為所動。
「林諾，是不是就算所有人都原諒你了，你也不會原諒自己？」
林諾眼底一閃而過不安和急切，他想搖頭反駁：「我很感謝你們原諒……」
「感謝？」陸行風冷笑一聲：「只有感謝卻不接受。」
「林諾，你這樣對得起誰？」陸行風直言：「你把所有人的惡意都背負在身上，再把所有的好意都拒之門外，這樣就是補償了？」
「不是，」林諾的聲音低下去：「我不是……」
不用陸行風反駁，林諾心裡猝然想起了一個聲音——他是，他就是這樣，不珍惜別人的好意，所以才會失去夏季，多年後又開始重蹈覆轍。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求助似的望向陸行風，那雙從來涇渭分明的眼睛里忽而湧起太多的迷茫與哀愁，深深的望進陸行風的眼中。
原本還在氣他不愛惜自己的陸行風，一瞬間氣意消失殆盡，他的心軟成一片，再一次輕輕嘆了口氣。
「我會幫你走出去，」陸行風道：「但前提是，你必須試著走出來。」
林諾眨了眨眼睛，眼底閃過一絲動搖，閃爍的眸光影影綽綽彷彿也對未來充滿希翼，但也只是一瞬間他的眼睫顫了顫，再一次移開了視線。
在聽到陸行風這句話時，他的確想象到了從愧疚中走出來后的生活，也許是平靜的平淡的或者會因為太過平淡而顯得枯燥，但無論是哪一種肯定會比現在輕鬆許多。
可是，如果接受陸行風的幫助則意味著他們在以後的日子裡還會有很多相處的時間，總有一天他會徹底走出去，忘記對夏季的負罪感，不可控制的再一次重燃對這個人壓抑了太久的喜歡。
他早就失去試著走出去的勇氣了。
「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這算什麼？」陸行風抑制不住怒意：「自我懲罰？還是你太過小心眼，還在對從前我做的事耿耿於懷？」
「不是！」林諾急忙搖頭：「我只是覺得，這件事你幫不了我。」
「不試試怎麼知道？」
「試試？」
林諾注視著陸行風深邃的眼眸，這雙眼睛從前總是漆黑得如同最暗的夜晚讓他總是猜不透他對自己還能藏下多少恨意，可是此刻，陸行風的眼裡滿是對他的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擔憂。
他太害怕了。
夏季臨死前望向他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他有什麼資格得到陸行風這樣的關切，這些明明都是屬於夏季的。
「因為我對你圖謀不軌。」
林諾自嘲地勾起一個笑容，接著踮起腳尖踩著一地的月色唐突地吻上陸行風不解地嘴角。
四目相對的剎那，他在陸行風眼裡看到了洶湧而來的熟悉的厭惡和逃避。
「再見，陸行風。」林諾輕聲道別，轉身再也沒有回頭。
深秋的天明凈高朗，與初秋時連綿不絕的雨天相比居然難得的好天氣。
所以當陸行風接到許久不聯繫的宋馳打來電話時，心情也如同天空漂浮的雲朵般寧靜。
他的大學同學曾經校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花花公子二世祖，這一次來找他又是令外人知道了絕對會大跌眼鏡的原因——為情所困。
「行風，我還是放不下他。」宋馳看了下時間：「我快到你醫院門口了。」
陸行風這才嚇得一哆嗦，從攤著的沙發上爬起來：「你來A市了？」
「嗯，來了。」
宋馳的語氣不同從前的神采飛揚，怎麼聽都多了份成熟的感覺，像是為了配合秋日的憂鬱他還深深嘆了口氣：「一年了，世界好大，他好難忘。」
「我今天輪休。」陸行風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文藝抒情：「請回吧。」
陸行風頭疼地按壓太陽穴企圖通過麻痹自己自動屏蔽擋在醫院門口對他笑的滿臉燦爛的人。
「陸醫生辛苦了。」宋馳狗腿的遞上一根煙，陸行風白了他一眼：「等多久了。」
「從你掛我電話等到現在。」宋馳露出委屈的神情，趕緊替陸行風拉開車門：「看在我這麼誠心的份上，幫幫我吧。」
陸行風順著他的台階下鑽進車裡看到後排座位上擺了一大束花，他凝神看了眼是一束白玫瑰，奶白色絲綢蝴蝶結紮在包裝精美的玫瑰間，竟然出奇的聖潔。
「好看吧？」宋馳洋洋得意的表情落在陸行風眼裡，陸行風都能想象他捧著花小心翼翼送到林諾手裡的樣子，情場浪子回頭偏偏純情的如同校園初戀的小少年，陸行風心裡莫名覺得有一絲彆扭。
他下意識抬手觸碰了下嘴唇，距離那個突然的吻已經過去了好些日子，當日的驚慌失措早就連同柔軟的觸感一起不復存在，可那天林諾最後看他的眼神，眼底滿是自嘲與失落——林諾在與他道別。
陸行風彼時不能理解，後來才明白，林諾是選擇了這樣決絕的方式退出他的生活，好留他自己一個人繼續沉湎在回憶里。
陸行風的手觸電般顫了顫慌忙離開嘴角，宋馳仍在充滿期待的構想待會見到林諾該說些什麼，他沒有打招呼會不會嚇到林諾，萬一他拒絕他的邀請怎麼辦。
陸行風移開視線不再搭理他。
林諾不會拒絕的，他看似疏離到能把所有對他好的人拒之千里，偏偏又心軟得很，稍微強勢一點對他好，他也只能無奈地接受，儘管他不會讓人走進他的心裡，但有人存了十二分的心去動搖他，也未必不可能。
陸行風光是想到林諾滿眼驚訝又壓抑不住的欣喜的接過花，或許還會對宋馳輕輕笑一下作回應的模樣，壓抑在內心的不滿逐漸佔據了思緒，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他花粉過敏。」
「啊？」宋馳一愣：「那怎麼辦，我還想給他個驚喜。」
「宋馳，」陸行風悶聲道：「不請自來只會給人添麻煩。」
「那我總不能等著他請，」宋馳沒看出陸行風不對勁，還嘻嘻哈哈的和他插科打諢：「我不主動點，等他開竅怕是我都七老八十了。」
「七老八十怎麼了，他心裡有人也裝不下你。」
「你說什麼呢嘀嘀咕咕的，」宋馳開車的空檔掃了他一眼：「林諾一個人挺不容易，我之前就覺得你對他敵意挺深，上次是我光顧著犯渾沒來得及說，這次我認認真真追求他，你如果不想幫我也不強求，但你也別這麼排斥他。」
見陸行風不說話，宋馳又繼續道：「我這一年在C市闖出些名堂了，也是為了想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從前的同學打聽過，雖然對方也不太清楚，但林諾在A市似乎有挺多不好的回憶，我就想著如果能追到他，就帶他回C市。」
「我現在改頭換面好好做人了，我就想和他好好過日子，以後好好照顧他，」宋馳嘆了口氣：「陸行風，你是不知道，我看著他總是臉上帶著笑一副歲月靜好的溫柔，可偏偏是個能吃苦的所有的事通通忍進心裡，我不好受。」
他的語氣里再也不見從前飛揚跋扈的輕狂，只有快要溢出來的溫柔和深情。
陸行風側過頭看向宋馳，原來他和林諾之間也僅僅是相識九年從來都不交心，宋馳這個人時過境遷后竟比他還要懂林諾。
可是，怎麼聽他說著對林諾用情至深的話，一字一句里藏著對林諾的心疼，他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他說的對，林諾值得更好的以後，他應該去一個沒有過去沒有壓力的地方，放下所有的從前，學會被愛、重新開始。
「好好對他。」陸行風輕聲道：「他這個人挺固執，但你用點心也未必追不到。」
「你願意幫我？」宋馳喜上眉梢差點沒雙手打滑，幸好陸行風吼了一聲提醒他看前方，宋馳才悻悻然的「嘿嘿」了兩聲：「我這不是太激動了。」
「他不喜歡甜也不怎麼吃辣，」陸行風想了想之前去他家做飯時閑聊時林諾提到的那家餐廳：「港口那家義大利菜他特別喜歡。」
他一股腦說出一堆攻略，宋馳開著車都無法專心，腦子裡飛速運轉著記林諾的喜好，剛想開口，就看到陸行風對他晃了晃手機：「幫你訂了位置。」
宋馳喜道：「得友如此，夫復何求啊。」
他的眼裡跳脫著亮晶晶的光芒，盛滿愛的人就是這樣吧，就像林諾曾經看他時一模一樣。
以後，這樣的目光就屬於宋馳了。
陸行風心中一苦，面上還是輕輕笑了笑：「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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