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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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陸行風第一次站在手術台的時候,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跟在導師後面做一場車禍導致患者截肢的手術。
那時見慣了標本的小醫生第一次真實的面對血淋淋的傷口,一切都是鮮活的,手術刀對準的人是鮮活的,流動的血液是鮮活的,病人鮮活的呼吸和痛到難忍的喘息都讓他的手心不斷地出汗,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如墜雲端,學過的東西都拋到了腦後,翻來覆去的想都只有一個念頭: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時過經年,沒想到陸行風再一次面對了這個問題。
手術台上的面容蒼白羸弱毫無生氣,偏偏眉眼熟悉得讓他花費了整整九年都抹消不去,而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看見這張清秀的臉上露出更多生動的笑意,他就已經平靜的躺在這裡,脆弱到連呼吸都會隨時停止。
陸行風握緊手中的手術刀長長吸了一口氣:「拆線,切開皮膚。」
林諾的胸口有上次縫合的傷口,這段時間整個科室的人因為他胸腔中卡著的子彈開了大大小小几十場會議,陸行風對他的傷口已經再熟悉不過。
主刀的醫生經驗豐富傷口縫合的很細緻,可陸行風還是忍不住感到猙獰,那麼清瘦的人平白無故多了這麼深的一道傷口,一定很疼。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在林諾的皮膚間劃下第一刀,只記得手術燈很晃眼,因為全程高度集中他不停的出汗,整個過程巡迴護士不停地替他擦汗。
等手術結束后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目送著護士推著病床離開了手術台。
「小陸啊,風險這麼大的手術進行的這麼完美,以後前途無量啊。」主刀醫生尚有一點力氣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陸行風這才如夢初醒脫力地朝他笑了笑,隨即跌坐在手術台邊靠著手術台閉上眼睛。
七個小時的手術,他一刻也沒敢鬆懈,他的每一分鐘都在和死神賽跑,拼盡全力在無數次心臟停跳的間隙與死亡鬥爭,最終成功從死亡的邊際搶回了這個人。
「夏季……」陸行風失神的呢喃,直到嘴角淺淺浮上一層笑意。
九年前他做不到的事情,現在他終於做到了。
九年前他救不回的喜歡的人,現在他救回來了。
他終於可以徹底放下對夏季那些藏在時光中的愧疚,重新向前看了。
林諾的傷口復原的很慢,之前受了一系列的傷拖垮了他的底子,但好在手術后第三天他就清醒過來,半個月後有了好轉轉出了ICU。
整個期間陸行風沒有一次去看過他。
林諾從一開始聽說手術是陸行風做的心裡就產生了深深的不安,上一次陸行風救了他,在他醒來后第一句話就是救了他,他覺得噁心。
那麼這一次呢?
他們的關係明明是有所改善的,為什麼陸行風不來看他?是他心裡終究還是有芥蒂嗎……
林諾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了好幾天,李開宇在這一年裡逐漸成了警隊里不可或缺的主力隊員,每天忙到不行還要抽空過來看他,林諾每次看到他來送飯的空隙都昏昏欲睡的模樣實在不忍心。
他前一天剛勸了李開宇不用來,李開宇死活不同意,結果第二天李開宇還沒來護工就先到了,林諾一開始以為護工是李開宇請的,直到李開宇拎著飯盒走進來看到護工正在給林諾講笑話逗他開心,臉上一瞬間先是錯愕隨即擺出一副始亂終棄的苦相:「隊長你居然背著我找了別人!」
林諾這才知道護工不是李開宇請的,但他也不知道是誰,那護工脾氣雖然特好,可怎麼問都不肯說是誰讓他來的,李開宇多問了幾句,他居然還學起林諾勸他以後以工作為主,實在沒時間不用往醫院跑。
護工長了張可愛的娃娃臉,怎麼看都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偏偏學他說話時一板一眼正正經經的像個小大人,林諾被他逗得直笑,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的臉色都白了。
那護工一著急反而露了餡:「哪裡疼?別是傷口裂了!我去找陸醫生!」
「沒事,」聽到「陸醫生」三個字林諾明顯一愣,他慌忙拉住他的手:「別去,不疼。」
李開宇回去后,護工也知道自己露了餡,林諾從剛剛開始就沉默了許多,他尷尬地削了個蘋果又磨磨蹭蹭切成小塊遞過去:「林先生,您吃蘋果。」
「好,」林諾接了一片卻不吃而是盯著他看:「他讓你過來的?」
護工漲紅了臉:「嗯。」
「為什麼不告訴我?」
「陸醫生不讓說。」
林諾輕聲問:「為什麼不讓說?」
陸行風的每一個舉動他好像都要問上一句「為什麼」,他猜不透陸行風的想法,或許說他是猜到了而不敢承認。
這個人從前可以討厭他討厭他恨不得他去死,現在救了他又厭惡他不想來見他,他何苦多問一句為什麼自欺欺人。
「因為他很生氣。」陸行風推門而入如期撞見林諾臉上一瞬間閃過的錯愕與驚喜。
「兩枚子彈,嚴重胸部外傷,並輕度肺功能損害,呼吸困難I級,手術過程中四次心臟驟停。」陸行風一字一句漠然地念道:「林諾,你有幾條命可以賠?」
「我……」
沒等林諾開口,陸行風迅速打斷他的話:「就算你這條命賠得了夏季,」陸行風望向他:「那我呢?」
林諾被他的漠然怔住,心裡泛起一陣苦澀,想到之前陸行風說過的原諒,他輕聲道:「你說過你原諒我了……」
「我發現我原諒的太簡單了,」陸行風恨恨道:「我要你欠著我,你必須要用一生來贖罪,我才會考慮給你一個原諒的機會。」
一輩子償還欠下的債么……
林諾面色發白重重合上眼皮,氣色衰敗的臉上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此刻又因為陸行風的這番話更加蒼白了幾分。
「好,」他睜開眼睛:「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好好活著,不許再受傷,」陸行風咬牙切齒:「你再受傷一次我就更恨你一分,除非你對我根本毫無愧疚讓我看不到你悔過的真心,那你大可以繼續不顧生死。」
這番話說者有心聽者更有心,林諾果然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陸行風,驚詫到大腦直接當機一時半會居然沒反應過來陸行風說的什麼意思。
直到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護工作勢打了個冷戰,縮了縮肩膀笑道:「我做錯了什麼,上個班還要被秀恩愛。」
不等林諾作出解釋護工就樂顛顛的自己往門外走:「把世界留給你們,我去吃飯了。」
「我知道不是表白,」林諾垂下眸子不敢看陸行風,護工的話讓他的臉頰滾燙浮出淡淡的紅暈,陸行風看在眼裡心裡忍不住「嘖」了一聲,他之前怎麼就沒發現林諾這麼可愛。
陸行風表面上還是一派的雲淡風輕:「嗯,不是。」
「……」林諾的眼睫顫了顫:「那……謝謝你激勵我,我以後會、會盡量不讓自己受傷。」
他的反應陸行風都看在眼裡,知道林諾雖然因為心懷愧疚所以習慣性拒絕被別人的好意和喜歡,但人生在世沒有人願意真正當個孤家寡人,尤其是自己還是他多年的執念,他必然還是對他有所期待的。
可是,現在表白的話只會嚇到他,陸行風還是忍下了衝動。
「不行,」他冷言相待:「我說了,你如果受傷就是悔過不夠誠心,你難道不是真心想得到我的原諒?」
這下林諾的眉頭清晰可見的蹙了起來,他陷入了矛盾和糾結中:「可我是刑警,難免……」
「刑警就一定要當衝鋒陷陣的那一個?」
「這樣太自私了。」自己退居身後,讓其他人衝鋒陷陣,林諾做不到。
「不是讓你以後貪生怕死,」陸行風走到他面前凝視著他的眼睛:「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麼不計後果,這次的傷明明就可以避免的,不是嗎?」
林諾想到劫匪劫持人質時千鈞一髮的時刻,當時的情況其實根本避無可避了,但一對上陸行風充滿期待的眼神,林諾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乖。」陸行風滿意的笑了:「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我不是很餓。」
「我餓,」陸行風站起身:「你只是順便。」
「好……」
林諾腦子裡飛快的轉了一下這附近都有哪些好吃的,上次住院時間不算短,這周圍的吃食基本都嘗了個遍,正要開口陸行風兜里的電話開始「嗡嗡」震動,他掏出手機和林諾說了個「等下」,隨手按下接聽鍵朝門口走去。
「媽?」陸行風捂住聽筒:「吼那麼大聲幹嘛,我上班呢!」
電話那端他媽媽氣勢洶湧,大有順著線路爬過來的衝動。
「相親?」陸行風回頭朝病房裡掃了一眼,林諾也正看著他,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飛快地移開視線側著身子躺了下去,陸行風心裡「咯噔」一聲壓低了聲音又往外走了幾步:「我哪有時間相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的腳不沾地的。」
電話里他媽還在連勸帶哄的誇這次他不知道哪個親戚給介紹的女生條件多好多好,足足念叨了十分鐘,陸行風終於無奈地辯駁「真不用,離得近也不行!」
「明天人家女孩子會特地去你們醫院找你,」他媽媽終於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你不見也得見。」
來醫院,陸行風一瞬間懵圈,這不是添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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