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不抵岁月
83.33
看着曲华池沉默了下来，柳不疑心里也是不好受，他看了看碳火上的酒，似乎已经热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提了起来，又给曲华池倒了一杯酒，什么也没有说。
曲华池很听话地拿着喝了下去，跟方才不同，这杯酒暖暖的，自喉咙到心底，竟是暖得有些眼睛酸涩。
曲华池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可是嗓子却是隐隐有些哑了，他又继续说着：“我母亲跟我说，她一直很爱很爱父亲，可是相反，父亲对她的爱寥寥无几。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叛变得毫不犹豫，即使知道母亲就在宫中等他。”
曲华池见柳不疑沉默着，免不得自嘲地笑了笑：“很可笑吧，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一个忠君爱国，威武不屈的大将军。而是一个连妻子孩子都可以抛弃的人……连自己祖宗的荣耀都可以轻易舍弃的人。”
“……”
“侯爵啊……祖先为了这个国家打下来的天下，那些荣耀当年就挂在府外，让这个国家的人效仿……可最后，最先背叛的却是它的主人。”曲华池捏紧了杯子，那神情之中不仅仅是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最后侯府被抄了，人也被杀没了，仅仅只剩下我母亲。没错，皇上留下了母亲，从未想过要因为什么罪责而惩罚她，反而给她锦衣玉食。”
“……”
“皇上比我父亲爱她，可以说是爱到了骨子里，所以宁愿背负着昏君的骂名，也还是要留下她。”
“可母亲郁郁寡欢，总是想着哪一天要出去找父亲，要找他回来。母亲的世界里，走不进第二个男人。”
“所以……”柳不疑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后来您母亲她去了东宛找您父亲……”
“是。”曲华池应道，“那个时候我七八岁了，皇上拗不过母亲，终于答应她去找人了。”
“可找到了？”
“找了两年，终于找到了。”
那个时候曲华池的父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富大贵，反而郁郁不得志。不过是一个挂着名的官而已。
“可是父亲并不认母亲，更不认我。”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母亲在雨里站了两个时辰，就是想要等着那一扇门打开，可惜并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千里来寻他的……”柳不疑仿佛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却又在自我回答
有时候，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就像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一样，原因不过是因为容颜易老、感情易逝罢了。
“那个时候，我就陪着母亲站着，可我母亲终究先一步晕了过去，我扶着她四处求医，几个月之后才好了一些。可是母亲的心病永远好不了了……她算是对父亲死了心，死了心，却没有放下感情，不过这个时候更多的是怨恨。”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不认她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怕，怕良心谴责，看见母亲就好像看见自己叛国，看见自己无情无义。二是因为怀疑和厌恶，他不觉得在皇宫待了十来年的女人，还会是自己曾经的妻子，至于孩子，也便更不可能是自己的了。”
“……”柳不疑眼睛酸涩了起来。他说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理不清这其中的思绪。
看着眼前这个人谈论起这些的时候，柳不疑直觉得心痛。这么多年以来，曲华池究竟背负了多少的东西在身上，又是忍受了多少的孤独和无助？
一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人，一个能跟府里的人处成兄弟亲人的人，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情？
柳不疑甚至不敢去想这些。
柳不疑伸手去握住了曲华池的手，纵使自己的手带着些许凉意，可是碰触着却是异常的安心。
曲华池冲着柳不疑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言道：“我没有事，其实这些离我有些远了……说起来会有些感触，但其实……”
其实什么呢？其实这些年那些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其实他小小年纪奔赴战场并不仅仅是因为在朝廷被排挤，还是因为他不想做父亲那样的人？
不介意是假的，不难过也是假的。
“其实我很看不起我自己的……”曲华池低着头，有些害怕似地握着柳不疑的手，“因为这身世，因为父亲，因为那些人的目光。我想着，我该展现最好的一面给他们看，我想让他们知道，其实我并非是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堪的人……可似乎，并没有如愿。”
该排挤他的还是排挤，该看不起的还是看不起，甚至把他的温柔和忍让当成了懦弱和谄媚。而他建立的那些战功，最终还是跟他父亲一样的下场，被夺了兵权，被怀疑，一切都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得到任何的改变。
“人，最难做的便是别人口中的那个人了。”柳不疑叹道，“世上人千千万万，我们又如何让所有人都满意、都喜欢我们呢？殿下可以看看身边的人，像阿福，像含雪，像莫大夫和谢将军，还有我。我们都觉得殿下是最好的人，一个足够优秀，又足够善良和温柔的人。这就够了，真的。”
“不疑……”
“我跟殿下差不多，没有一个很好圆满的家。可自从来了这里之后，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让我觉得这里就是一个家。”
柳不疑说得真挚，那双眼睛里似乎反映出了他的意思，能够透过一个人的眼睛看到自己，不知为何，会那般的感动。
曲华池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了柳不疑，抱住了这个很瘦削却很温暖的人。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柳不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曲华池的背。
“不疑，这些年我好累……”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你的身后，已经不是空无一人了。”
至少还有他，哪怕他不会武功，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但至少刀剑刺过来的时候，他能够用身体帮他挡住，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即使是这样，他也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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