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他們的世界(完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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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午後,灼熱的日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陽光打在枝葉茂密的樟樹上,形成一片斑駁倒映在醫院走廊的白牆上。
夏歌戴著墨鏡,身著白襯衫、水洗藍的牛仔褲,身上陽光的味道,讓他比以往看上去都更加有青年的朝氣。
推開病房的門,夏歌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試圖走下床放浪的閆銘。
夏歌摘下墨鏡,眉頭微皺,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質問:「今天身體怎麼樣了?還不能隨意走動吧?」
閆銘嘴咧得很大,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沒事兒!看到你我就全好了!」
夏歌放下手中提著的黃色紙皮袋子,快步走到病床前。他無視閆銘剛才對自己說「沒事」,又趁機表白的話,強行將閆銘按坐在病床上。
閆銘看到夏歌十分開心,剛剛被困在病房病床上的無聊情緒,瞬間煙消雲散。不讓下床就不讓吧!只要有夏歌在身邊陪著他,他在哪裡都能過得有滋有味。
控制好閆銘后,夏歌從病床邊拉來探視的椅子坐下,然後望向閆銘語氣關切地說:「之前,我聽你父親說,你母親做代理者者時,由於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帶你父親進出妖界,她的身體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帶別人進出妖界這種能力,會給施術者身體帶來強大的負擔。」
夏歌擔心閆銘的身體狀況,因為一天前,閆銘使用她母親在世時常用的這種特殊能力,帶著付望進入了妖界。
這便是當時閆如海和付望的交易內容,也是付望願意毫無抵抗被妖界理事會帶走之前要實現的願望。
後來,夏歌和參加那場討伐閆如江戰鬥中的其他人,終於知道了付望一直和閆如江聯手,企圖創造出可以剝離、移植代理者體質的機器,讓自己擁有隨意進入妖界的體質的最終目的。
最初,付望本來擁有代理者的體質,可以自如地進出妖界。他是閆銘母親房若秋的上一任津城的代理者。
他是因為觸犯了作為代理者的相關法規,因而才被妖界理事會突然革職的。
根據妖界理事會的規定,犯了錯被革職的代理者同時要被祛除他擁有的可以自如進出妖界的特殊體質。就是因為理事會的這一規定,讓付望從失去了代理者體質的那天開始,開啟了他漫長的找回代理者體質之路。
他有一件無論如何都要重返妖界去做的事,為了這件事……不,準確地說,是為了這隻妖,要付望付出多少時間、多少代價都可以。
這也是付望最終願意答應與閆如海合作,出賣一路跟他搭檔合作的閆如江的原因。
在無數次的試驗失敗后,付望在重新找回代理者體質這件事上已經完全絕望。他清醒地認識到,這根本就是個永遠也無法達成的目標。
但是選擇與閆如海合作,他就可以通過閆如海的兒子,也就是閆銘身為代理者的特殊能力,讓閆銘帶著他重新回到妖界見他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牡丹精一次。
閆銘的母親房若秋,擁有可以隨意帶領任一人進出妖界的能力。這在捉妖界,不是什麼秘密。除去夏歌、林天這種新人,稍微有點資歷的捉妖師都知道這件事。
也是因為這一事實,付望願意相信閆如海,願意相信閆銘身為房若秋的兒子,又同為代理者,也擁有跟母親一樣的特殊能力。
最終的結果也是令人欣慰的,閆銘果然做到了。
在閆如海的指點教導下,閆銘發揮出了他作為代理者的一大特殊能力,順利帶著付望進入了妖界。
以閆銘現在的能力,只能夠維持付望在妖界停留不超過三十分鐘時間。
不過,這對付望來說,已經足夠。
他想要回到妖界,見到過去與他相戀的牡丹精,不過是想要對她澄清一個事實——他並沒有拋棄她。
當年,付望在擔任代理者時,時常因為職務關係進入妖界。在妖界之中,他認識了在他工作時,常常出現在他周圍注視著他的牡丹精。
牡丹精不似其他妖怪那樣,視付望為敵人,不是沖著付望張牙舞爪、扔石頭、唾罵,就是因為害怕他代理者的身份,躲得遠遠的。
牡丹精都不是,她膽子很大,但表現出的態度卻很溫和。
起初,付望覺得牡丹精對他更多的是好奇。付望也對她感到好奇,因為她不同於其他妖怪的舉動。
但礙於代理者的身份,付望並沒有跟牡丹精有實質的接觸。
直到有一天,牡丹精走到付望面前,送給他了一朵牡丹花。
牡丹花本就是花中之後,牡丹精更是由花后修鍊衍生而出的精靈,長得極美。
付望收下了那朵牡丹花,一人一妖的戀愛由此便開始了。
戀愛初期,儘是些新鮮的甜蜜。一人一妖到了相知階段,充分了解過彼此後,對對方的愛意皆是更深了。
牡丹精漸漸不滿足於一周只能見一兩面,她想要長久地和付望在一起。
但對付望而言,這卻是滅頂之災。
他被任命為津城代理者的時候,妖界理事會的委員對他明確過代理者要遵守的一條最重要的守則,那便是不能與妖怪之間有來往。
而他現在正在與一隻妖怪戀愛,都不是簡單的來往的程度。
牡丹精知道要付望長久地跟她一起留在妖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向付望提議,自己離開妖界,來到津城,在人間與他一起生活。
這個建議,遭到了付望的強烈反對。他身為代理者,最清楚那些離開妖界來到人間的妖怪的下場。
他跟牡丹精約定,他一定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並要牡丹精答應他,絕對不允許她私自離開妖界,來人間找他。
牡丹精不僅深愛付望,更是對他有很深的崇拜之情。對於付望說的話,她唯命是從。
付望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陷入了更大的苦惱,為他們一人一妖如何能夠在一起而煩惱。
可事實上,人妖殊途,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憑他的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打破。
於是,他對牡丹精的承諾,逐漸變成了拖延之詞。
付望最後一次見到牡丹精,他們一人一妖在吵架,那也是他們戀愛半年裡,僅有過的一次爭吵。
牡丹精覺得付望不為他們的未來考慮,完全是在敷衍她。那一天,她在付望面前哭了,哭得很傷心,還質問付望是不是覺得她是個麻煩,想要拋下她,重新過回原本平靜的生活。
付望還來得及跟牡丹精解釋清楚,便被妖界理事會的人叫走了。
這一走,就走了近三十年。
當時,妖界理事會的人發現了付望與妖怪戀愛的事,革去了他代理者的職務,也一併去除了他身為捉妖師的能力。
這三十年間,付望每每想起牡丹精,都是最後那次他們見面時,牡丹精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午夜夢回,付望驚醒時,腦子裡總會浮現牡丹精的質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麻煩,想要拋棄我……」
付望不知道他這樣突然消失,牡丹精會怎麼想。是不是真的讓她以為他真的拋棄了她,讓她心裡更難過了?
在閆銘的幫助下,付望重新回到了妖界,他找到了多年前的戀人,親口對他說明了這些年自己為了見她,所經歷的種種冒險,付出的種種努力……
牡丹精也是只痴情的妖怪,一直聽從付望的話,呆在妖界之中。她也從未懷疑付望對她的愛,她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當初,她會那樣質問付望,也不過是戀人之間耍小性子,希望引起付望的關注。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因為她們這段關係特殊。越是幸福的時刻,越讓她感到不安。
最後的結果,一人一妖其實早已預料到。再次見面,他們心態都平和了不少。說開了一切,一人一妖都為自己此生能夠遇到彼此,擁有這樣一段曠世絕戀感到慶幸。
重新見到當年的戀人,破除了當年的誤會,離開妖界的時候,付望十分滿足。他主動走去妖界理事會,願意接受理事會的一切責罰。
而這次事件的另一個策劃者,閆銘的叔叔閆如江。理事會看在他壽命將盡,也是看在閆如海和閆銘的面子上,只將閆如江囚禁在閆氏旗下的一家私立醫院裡。
閆如江至死都不能離開那個隔絕靈力的特質房間,再無興風作浪可能。
兩個策劃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此次事件算是徹底結束了。
閆如海擔心閆銘的身體情況,自他帶著付望離開妖界后,閆如海便安排閆銘住進了名下的醫院。
然而,閆銘倒是覺得他爸有點大驚小怪了。
此刻,面對同樣「大驚小怪」的夏歌,閆銘卻覺得心裡甜甜的。
他健氣滿滿地告訴夏歌:「不用擔心!我媽當年身體會出問題,是因為多次帶人進出妖界。而我僅僅是一次,才持續三十分鐘,完全沒問題!」
夏歌不敢掉以輕心,掃了一眼病床邊柜上的各種藥丸,仍是囑咐閆銘道:「這些是你爸給你準備的補充調理藥丸吧?你怎麼還沒吃?」
閆銘嘴撅得老高,不情願道:「不想吃……那些藥丸有一股怪味,即便用水衝下去之後,還會在嘴裡持續很久。」
夏歌彎腰從黃皮紙袋裡拿出了兩罐東西,他一邊動手操作著,一邊對閆銘道:「我給你帶了蜂蜜,用蜂蜜水服用,吃下之後,你的口中就不會有怪味,只會有甜味了。」
從前秦鈺琮跟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夏歌喜歡做甜點。對於甜的運用,夏歌還是有一些基礎的。
閆銘並不喜歡甜的東西,蜂蜜的味道與他而言,同樣有點怪。
但他看到夏歌為了哄他吃藥,忙前忙后的樣子,拒絕的話,並不忍出口。
等到夏歌轉過身,拿著沖好的蜂蜜水到他面前的時候,閆銘驀地眼前一亮。
他看到夏歌手拿的陶瓷杯上,印有兩人的合照。
閆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杯上,他拿過杯子,對著杯壁看了又看,上面的照片正是上一次夏歌陪著他逛街,給他父親準備生日禮物時,二人在那家裝飾品店前照的。
那天,導購小姐對路過的二人熱情地推銷著這款可以將照片印到杯壁上的情侶陶瓷杯。回憶到這裡,閆銘視線掃過病房,一眼就瞄到了躺在病房地上的黃皮紙袋。
他激動地跳下床,耳後響起夏歌頭疼的制止聲:「你回來!你要什麼,我幫你拿!」
然而,閆銘哪裡坐得住?!一想到情侶杯蘊藏的意義,閆銘說什麼也要查證一下。
跑到紙皮袋子前,看到袋子里還有一個紙盒包著的陶瓷杯后,閆銘差點熱淚盈眶。
他心滿意足地重新回到病床上,然後平復了一下思緒,開口問夏歌:「這兩個杯子,是你去列印我們的合照,做出來的嗎?」
「不然呢?」夏歌放下手中的蜂蜜水,避開閆銘的視線,「這照片還會自己飛到杯子上不成?」
閆銘「哈哈」笑著:「你變幽默了!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久了,受了我的影響?」
閆銘記得上一次二人逛街時,他是想要做一對陶瓷情侶杯的。但當時,他被夏歌拒絕了。
夏歌說他們兩個不是情侶,不該擁有這樣有象徵性的東西,他說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那麼現在……閆銘瞄著陶瓷杯上二人的合照,大著膽子問夏歌:「夏歌,告訴我,你是想通了嗎?想通自己對我的感情,要接受我了嗎?」
在閆銘的注視下,夏歌的臉頰滾燙:「我……我……」
來這裡之前,夏歌下了很大的決心,想著今天要在閆銘的面前,說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經歷這次生離,夏歌徹底看清楚了自己的情感。他不想要再逃避,覺得那樣既讓二人痛苦,也對閆銘不公平。
他原本是打算對閆銘告白的,想讓病中的他高興一下的。可這種事……果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他磕磕巴巴了半天,臉憋得通紅,仍是沒能將話說出口。
但閆銘看到夏歌努力想要表達情感的狀態,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抬手放在夏歌的頭上,語調堅定又溫柔地說:「不急,來日方長。我只要你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你的。自我有生命起,我從來沒對一個人這麼認真過……」
閆銘溫熱的手掌,覆在夏歌的後腦。他輕輕向前施壓,將夏歌的頭拉到自己面前。
斑駁的樹影下,閆銘傾身觸上夏歌的唇。
窗外儘是初夏的蟬鳴聲,但在他們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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