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神明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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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她還是去了，獨身一人。
血紅色的地獄之門就像一個黑洞，從裡面伸出了無數只呼救的手掌。南希站在門前，只是深呼吸了一下，便帶著堅定的神情，毅然決然地握住其中一個人的手，頭也不回地踏入門內。
我目送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忽然回想起不久以前，坐在許願池旁那個，因為被同學拋下而小聲啜泣的少女。
為什麼會為她停下腳步呢？只是因為她身上的學生制服嗎？還是說，自第一眼起，我便認定她將擁有偉大而又神聖的一生？
我猛地發覺自己在這趟旅途中對南希的關注少之又少。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保護伊麗莎白的，又帶著何種想法去照顧哪些受傷的平民？當我與塞穆爾在混亂的戰場中相擁，只能等在家裡的她又露出了怎樣的神情呢？
海拉說：「來吧，瑪麗蓮，走到我面前。有人願意為你獻上一隻眼睛。」
「……不、我不配。」
「這不是用「少女的青春」換來的東西，儘管我之前的確如此提議。」紗幔上的人影動了動，像是在召喚什麼東西，「即便我不提眼睛的事，聖女也會這麼做。她終究會找到自己的歸屬——不用擔心，這是來自神明的考驗。」
「去吧，麗蓮。」巴頓用爪子推了推我，「你和南希不一樣，遲早會回到原來的世界。在此之前，一定要確保自己平安無事，不能缺胳膊少腿。」
我看向羅伊，他也無言地沖我點了點頭。
於是我一步一步向王座走去，登上的每一級台階都無比真誠。隨著紅毯一路抬頭向上看去，我愕然驚覺自己竟會如此渺小。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不同於沃夫岡帶給我的恐懼，而是源自興奮、喜悅，或是什麼別的——雖然我形容不出來，卻深知那是無比禁忌且神秘的東西！
——我將窺探神明的真容。
貢洛塔在等我。她先是沖我微笑，然後用修長的手指挑起紗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這段記憶突然變得非常模糊。只是當我回過神時，就已經站在了海拉女神的面前。
「……您……」
她的面容正如巴頓所說，一半是嬌嫩的少女，另一半是枯瘦的老婦。可我不覺得哪裡猙獰可怖，兩張並存的容顏相得益彰，幾近完美地表述著什麼是「流逝」。
所謂「衰老」與「死亡」，不過是生命「流逝」的終局。
「你看到了什麼？是美是丑？是善是惡？」海拉問道。
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我看到了「真」，女神大人。」
「……答得很好。不過很可惜，你是第二個。」說著，海拉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貢洛塔。
而貢洛塔只是微微揚起唇角，什麼也沒說。
「我在為你尋找合適的材料時，有人願意獻出自己的眼睛。不過作為交換，她想和你說幾句話。」海拉招了招手，一個人影逐漸顯現，「按理說，已經逝去的靈魂是不能和活著的生物面對面交談的，但是考慮到你們倆的身份都很特殊，我就破例一次吧。」
「……你好。」
那個人的眼睛雖然與我有八九分相似，組合在一起的五官卻像我認識的另一個人，氣質也帶了些清冷。
我愣住了。
「難、難不成您是——」
「我是克萊斯特……啊，他最近的名字好像是叫塞穆爾？對，我是塞穆爾的母親——卡特琳娜。」
「我…您…那個……我是塞穆爾……呃，我是克萊斯特的……」事情的發展再一次超出我的預料。面對突然出現，而且還是去世已久的「母親大人」，我根本捋不直自己的舌頭！
「你不用緊張，發生了什麼我全都知道。」卡特琳娜笑起來的時候倒沒有什麼距離感。
「全、全部？！」
所以、就連那些見不得人的親熱也——？！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知道你都經歷了些什麼而已。」她的耳朵頓時紅了起來，「……比如說莉莉絲，你已經見過她了，對吧？」
「是的，承蒙她的照顧——」
「等等，那個不自量力的吸血鬼？怎麼又是她。」海拉突然插話，「過來，讓我看看她在你身上下了什麼庇護——哦哦，原來是這個啊，做得不錯，可還是太弱了。」
「咦？什麼？」我不明所以。
「真是的，要我說多少遍她才能記住，「復活」是神明的特權，就算繼承了吸血鬼真祖的位置，也絕對不能越過那條禁忌線。」海拉皺了皺眉，「……看來有必要再約談她一次了，貢洛塔，把這條也記在工作日誌上。」
「遵命。」
「行了，你們繼續吧。」
被打斷的卡特琳娜無奈地看了海拉一眼，沖我微微鞠躬道。
「謝謝你願意陪在我兒子身邊。」
「哪裡的話！我才應該感謝您，生出這麼一個……一個帥氣的兒子。」
「說得也是，那張臉是他唯一的優點了。」
「怎麼會呢！」我急忙反駁道，「塞穆爾他……有時候蠻不講理，撒嬌也特別生硬，還總是曲解我的意思，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但是啊，就連這種胡攪蠻纏的精神力，我也一併深愛著。」回想起他那些令我頭大的智障發言，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是個可愛又可靠的人。」
「真是太好了。」卡特琳娜的眼睛有些濕潤，「實不相瞞，他剛出生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生了個傻子。」
嗯？
「他說話說得晚，走路也學得慢，除了吃什麼都不會，五歲了還在尿床。有一次他吃了一張重要的圖紙，把他爸給氣得，連著三天睡在書房裡，怎麼勸都不肯回來。」卡塔琳娜的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不管外人和史學家們是怎麼看待、記錄我的家庭，但在克萊斯特的幼兒期，我們一家三口的確共度了一段甜蜜的時光。」
「——直到我和他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分歧。我忽然意識到人類與魔族就算再怎麼體諒對方，也永遠不能在同一個高度思考問題。這才放任彼此越走越遠，最後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當我老了，只能靠過去的回憶做談資時，我才意識到——原來那是我短暫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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