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他
1.75
洪仙將早已拉好的遮光窗帘再次檢查一遍，確認已經嚴不透光了，這才靈活地捏了指訣，把門窗徹底鎖好。
屋頂上，一個全身黑衣隱身在黑夜中的男子也掐了個指訣，悄然在洪仙的結界外又加了層防護。
屋內洪仙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掐了個比方才繁複幾倍的手訣，食指與無名指點向飽滿秀氣的額頭，帶出一縷紅光，飛至放置在桌面上的白紙，彈向三米開外空無一物的白牆，好似投影儀投影，白牆上瞬間浮現栩栩如生的立體影像畫面。
崇山峻岭中，入目皆是枯樹萎草，原本蜿蜒而過足有三丈寬的河流已無半滴水，露出乾涸的河床，生物業已蹤跡全無，看來此地遭遇了足以毀天滅地的旱災。
畫面一幀一幀過去，一塊傾斜著的方圓兩丈左右的大石頭下，一株白色的看起來已經枯敗的小草顫顫巍巍地承接了從石頭滾落的一小滴露珠，枯黃的兩片葉子搖了搖，霎時恢復了生機，渾身散發出瑩白的光。
它得救了！
在缺水到生死存亡之際，這一小滴由大石塊積攢了幾個月濕氣才形成的露珠挽救了它的生命！
旁觀至此，洪仙不由輕蹙蛾眉，他們的前世居然是一株仙草和一滴露珠！
在前世，蘇慕青是在毀天滅地的大旱后聚天地靈氣凝聚而成的一滴仙露，何明輝是不知哪裡沾染了些許仙氣而開了神志獨自修行的一株仙草。在遭遇一場足以毀天滅地的大旱后，仙露滴落到因缺水而奄奄一息的小仙草上，挽救了仙草的性命。
難怪結果如此蹊蹺，不按常理髮展。
接下案子時，她還以為僅僅是件尋常的挽回事件而已——
前世因，後世果。
洪仙長嘆，這個案子，不從源頭開始干涉，怕是不好完結了。
兩人的糾葛因救命之恩展開，延綿到了今生，想要今生緣分更深，還需在前世為兩人——
呃——兩物多製造些因緣。
這一晚，洪仙是擰著眉入睡的。
溯回到前世需耗費大量的元神，這筆買賣不划算。
她雖不貪財，但是也不喜做虧本生意！
翌日，林字發來消息，何明輝果然再一次將蘇慕青推開。
往前世做干預刻不容緩了！
不然兩人緣分怕是就此斷了！
已接下的案子，斷不能失敗，否則有損招牌。
洪仙回復道：這幾日你不用來上班，跟著他們，有事隨機應變，不用聯繫我，我會找你。
林字收到消息時忒打悶葫蘆，老闆這是有什麼計劃嗎？
為什麼不帶他玩呢？
誠然，最重要的是後面那句！
洪仙花了點時間做準備，那裡的環境太惡劣，她得計出萬全，方敢動身。
*****
熱！
酷熱！
目之所及，無處不是枯樹敗草，然而此地給洪仙的第一感覺不是荒涼，而是炙熱。
被炎熱的空氣圍裹著，洪仙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太上老君的八卦爐中，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繃起來。
汗水是沒有的，因為剛浮出表皮便被蒸發得一乾二淨。
在這種情形下，小仙草居然還能撐著活下來，生命力真是頑強至極了。
洪仙捏了個指訣，一把紅線織成的大傘出現在頭頂，擋住了晃得刺眼的太陽，再掐一個為來此處研究出來的清涼指訣，一層水霧瞬間將她籠住，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舉目四望，並沒有瞧見那個標誌性的大石塊，興許是位置產生了些許偏差，洪仙尋思片刻，信步朝山頂走去。
登高望遠，是尋找目標最快的方法。
才走幾步，洪仙忽然頓住，附近有東西！
遠遠飄來一絲腐朽的味道，是死物嗎？
不！
不對！
還有枯草被踩踏的咯吱聲！
這種環境下，還有什麼東西能存活下來？
洪仙收了紅線傘，隱匿了身形氣息，尋了處焦灌木，矮下身來觀察。
咯吱咯吱的響聲漸行漸近，酸腐的味道也越來越濃，洪仙悄悄捂住了口鼻，屏氣凝神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身形似人卻渾身長滿黑毛狀似猿類的東西正緩步朝這邊走來。
是魃！
難怪此處如此乾旱！
《詩經》有云：旱魃為虐，如惔如焚。
凡是旱魃出沒之地，無不焦金流石，鮮有生物能保全。
洪仙悄然伸出手，又縮回來。
遇見旱魃，當動手除去，只是自己本不屬於這，貿然出手，怕是會影響此地的天道運行。
即使是魃，天養地生，只會給人類和自然帶來災害，但是依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況且，魃可不是一般穢物，自己對付它也得耗費一番精力。
罷了，先留它一條性命。
洪仙忍著酷熱，待黑乎乎臭哄哄的魃走遠了，這才捏了指訣恢復紅線傘。
大石塊目標大，洪仙很快找到了小仙草。
果然，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一線生機了。
委託人和委託對象都找著了，只是，要怎麼才能讓他們加深緣分呢？
洪仙圍著石塊邊轉悠，邊煩躁地撓了撓後腦勺。
之前沒想法，本想來實地探查后可能會有些許靈感，沒想到，腦袋還是一片空白。
要不——
仙草拒絕仙露的挽救，仙露沒被消化，反而因受仙草的仙氣影響生出了神魂，因此加重來世羈絆？
要不——
仙露拯救了仙草后，兩者合二為一，一株草，兩個魂，一同修行，因此增加來世緣分？
洪仙琢磨許久，感覺後者比較可行，日久生情總比一見鍾情要牢固些！
敲定方案，洪仙仔細觀察了天邊的雲霞，還用隨身帶來的乾濕溫度計測量了空氣的濕度，估算著仙露形成的時間，興許便是明日了。
打好算盤，洪仙撿了個石頭當凳子，坐在仙草旁等夜幕降臨。
死一般的寂靜中，時間流淌得特別慢，洪仙老神在在地守候著，面上還是一派平靜，好似她此刻所在之地是自家後院，而不是滿目枯樹焦草毫無生氣的荒野中。
隨著望舒的升起，周遭炙熱的空氣逐漸變得溫涼，洪仙將皓白的手掌伸出清涼訣的覆蓋範圍略略感受，乾燥依然是乾燥的，不過濕氣確實比白日時重了許多。
時間差不多了。
洪仙全神貫注地盯著大石塊，她需在仙露滾落仙草前注入部分仙氣，助她生出神魂，再在那一瞬間施法用紅線將他們栓在一處，方能使仙露不會才形成便消散，並留得一絲魂魄與仙草共生共修。
晶瑩的水珠大石塊最下方位置匯聚著，越來越大——
越來越大——
就是此時了！
洪仙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捏起了指訣，手上紅芒漸盛，照亮了周遭。
然而此時，洪仙鼻尖卻突然嗅到了一絲白日那股臭不可聞的朽味。
不好，那魃過來了！
許是被紅光吸引，酸腐的味道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襲來。
洪仙心中掐算著時間，十指加快速度，上下翻飛中，一道紅光飛沒仙露中。
臭味已經近得讓人作嘔，洪仙恍如未覺，面色沉靜地繼續手上的指訣，在那黑乎乎的身影撲過來時將紅線綁到了露珠和仙草上，順勢往後翻滾。
「砰——」
一聲因肌肉激烈碰撞發出的轟響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聲怒吼：「你不要命了？」
這地方還有人！
洪仙穩住身形站起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朦朧月色下，兩坨黑影纏鬥在一起，一個體型魁梧，一個身材修長，魁梧的是魃，修長的是——
人！
洪仙飛躍過去，手指交錯，自手掌中射出四捆閃著刺眼紅芒的絲線，分別纏住了旱魃四肢。
旱魃不停閃避的身形被扯得一頓。
黑衣人藉此機會將手裡的東西往旱魃脖頸上一繞，利劍一般割斷旱魃長滿黑毛的脖子。
「呼——」
洪仙抹了抹額頭上滲出的濕汗，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兩次耗費大量精力，有些體力不支。
「你還好吧？」黑衣人出聲問道。
聲音清冽，卻透著一絲關切。
洪仙打量著眼前人，濃眉薄唇，身材修長，著黑色西褲和襯衣，裝扮居然也是現代的！
「你不是這裡人？」
按照時間運行法則，蘇慕青他們的前世應當是現代前的，不可能是同時或者之後。
黑衣人濃眉微皺，點頭道：「事情辦妥便回去吧。」
說完，黑衣人幾個蹤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洪仙望著那修長如竹的身影離開，盤腿坐下休息，她這會沒法立即施法回去了。
*****
回到位於挽心樓上的卧房，洪仙甫一打開手機，叮叮咚咚的消息聲便不絕於耳。
「老闆，今天蘇小姐拎著雞湯去看何明輝，在病房呆了一個多小時，何明輝都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老闆，李航去看何明輝了，何明輝跟他說起自己腿傷了，還說自己以後再也站不起了。他情緒很激動，我在外面都聽得清楚，他哭了。」
「老闆，今天蘇小姐去的時候帶著PSP了，何明輝還是沒理會她。蘇小姐出來后就哭了，哭得昏天黑地，我看著都不忍心了。」
「老闆，我好想去上班。」
「老闆，何明輝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心裡一定很不好受。也是，換了誰都不好受！」
「老闆，今天蘇小姐去看何明輝時，遇見他的女同事，他跟女同事還是那副溫謙有禮的模樣，卻對蘇小姐視若未見。蘇小姐出來后又哭了。」
「老闆，你怎麼還不聯繫我？」
……
待這叮咚聲歇了，洪仙先看看日曆，已經過去五天了。
每次過去時間的流速與現在總是不一樣，網上也有人說2012年後時間過得比以前快，當然他們都是感覺。只有洪仙能夠真實體會。
洪仙丟下手機，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這才躺在床上看林字的消息。
工作彙報中時不時摻雜兩句個人感受，看得洪仙嘴角忍不住彎起，輕笑起來。
這個小孩，近距離接觸后，總有種讓人忍俊不禁的感覺。
對面遠遠的窗戶前，黑笙望見洪仙臉上甚是愉悅的笑容，心中忽然警鈴大作。
最近一段時間，他常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笑，都是跟那個小男助理呆一塊時才有的。
難道——
黑笙不敢想下去，兩道濃黑的劍眉近乎擰成一道。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默默守候下去。
師傅說得對，洪仙居然都帶著那個小白臉去見他了，說明她起碼待他與旁人有些不同了。
想到此處，黑笙也顧不上休整了，打開電腦，搜尋起房產中介信息來。
不就是近水樓台嗎？
誰還不會呢？
洪仙沒發覺有人在暗中監視她，城市人口多噪音大，置身其中，她的五感比在山上時遲鈍些，再者城裡那麼多人，隨處有人多看兩眼她也覺得正常無比，畢竟——
被看多看習慣了！
看完林字的碎碎念，洪仙回復道：「明日正常上班。」
林字秒回：「是，老闆！」
說實在的，這幾天可把他憋壞了。
原來盯梢一點都不好玩，枯燥泛味極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想到老闆這些年辦了這麼多案子，都是一個人忙過來的，他心裡有些疼，老闆真不容易啊！
第二日上午，林字走入將近一個星期沒來的挽心時，還頗有感慨，真是想念這個地方。
洪仙下樓時，瞧見林字手裡拿著抹布正在整理她的辦公室。
「這些有阿姨來做。」
「老闆，早上好。」林字揚起臉望向她，笑容燦爛，手上的動作沒停歇，嘴也沒停歇，元氣滿滿地說，「沒事，老闆，我給你買了早餐，你先吃早餐，一會就忙完了，在乾淨的環境里才更好地工作。」
洪仙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往日也沒見他這麼勤快啊！
說起來，林字算是個相當勤快的員工，但是，洪仙清楚記得，他從未做過保潔工作。
今日是怎麼回事?
罷了罷了，年輕人都善變。
洪仙習慣性地懶得關心跟案子無關的事情，在辦公桌后坐下，說道：「你停下，今日有工作。」
「是。」林字順從地停下，捏抹布小跑到洪仙面前，充滿期許地望著她。
只要不再讓他去盯梢，他能做很多別的事情。
洪仙在林字殷殷期望的眼神中，忽然覺得這事有點小，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說道：「你去找陸其……」
「是。」
林字愉快地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哎呀呀，終於不是去盯梢了，去找陸兄他還蠻開心的。
路過隔壁門臉，見到有兩個人在外面指指點點說著什麼，林字好奇地看了看，其中一個穿著附近房產中介的工作服。
隔壁空了這麼久，終於要租出去了！
林字還蠻希望有個新鄰居的，這樣他閑著無聊時可以到隔壁串門，平時老闆太安靜了，他都不敢找她說話。
於是，林字堆起笑容跟另外那人搭訕：「打算租下這裡嗎？我在隔壁上班，如果成了鄰居，以後可以互相串門。」
「你好，我叫黑笙，以後歡迎過來玩。」男子微笑著回答，聲音清冽。
這個說話的調調跟老闆好像。
林字心裡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就將這感覺拋諸腦後了，老闆交代了事情，他得趕緊出發了。
「我還有事，改天再聊哈。」
「好，你先忙。」
黑笙望著林字遠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挽心事務所里，洪仙邊喝著林字帶來的豆漿，邊做案情記錄。
給每個案子做記錄做分析，是她從業伊始便有的習慣。
雖然有金手指，但是正常情況下，洪仙還是喜歡並且願意像普通人一樣工作生活。
什麼都依靠法術，人生就太無趣了！
「篤篤篤——」
清晰的敲門聲將洪仙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是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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