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菩萨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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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泥菩萨救人

  江南的梅雨季最是煩人,淅淅瀝瀝的雨一下就是大半個月,連綿成一片,落個沒完。空氣里潮得能擰出水來,角門的牆邊冒出一大片野蘑菇,肆無忌憚野蠻生長。

  這日難得放晴,艷陽掛在當中,天空如水洗過一般清湛,舉目望去,萬里無雲。青綠色的葡萄架下,宋相思著一身淺鵝黃襦裙,斜斜地歪在藤椅上。

  微風輕拂,將蟬鳴聲吹過耳畔,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懶的貓。

  李媽一進後院,就見到這場景,連忙出聲趕她:「姑娘要是困了,就去屋裡睡,別在這兒。寒氣入了體,容易著涼。」

  「李媽,我不困。我就躺會兒。」宋相思翻了個身,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意思。

  李媽拿她沒辦法,只好放下菜籃子,從裡屋抱了條薄被過來,蓋在她身上,又順手掖了掖被角。

  「方才我去市集,見菜價又漲了,一隻焉了吧唧獃頭獃腦的老母雞,那小販居然要價二十五文錢,簡直是豈有此理!不過姑娘,話又說回來,如今賦稅重,小販也要過日子。你別嫌我老婆子多嘴,這生意再差下去,日子真是要沒法兒過了。」

  李媽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擇菜,嘴也不肯閑著,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宋相思悄悄將被子往上扯了扯,掩住耳朵,假裝自己什麼聽不到。

  李媽說了半晌,口乾舌燥,唯一的聽眾還半點反應也無,氣得扔出了殺手鐧:「姑娘不是愛吃土豆嘛?您再不上點心,別說是排骨燉土豆,就是白水煮土豆,咱們也要吃不起了!」

  宋相思嘆了口氣。

  她倒不是因為土豆,她是怕了李媽的碎碎念。

  大約人上了年紀,嘮叨的功力也會跟著見漲。都說花錢買個清凈,宋相思沒有錢,只好出力換個清凈。

  於是她道:「好好好,徐夫人前日派家丁來過,你放心,下午我就去她府上,將擬好的花名冊給她過目。」

  徐家小姐這個月及笄,近幾日,徐夫人將陵縣大大小小的紅娘都託付了個遍。她出手大方,給了每人五兩紋銀的大紅包不說,還放話,誰要是能為她家姑娘覓得如意郎君,她就給誰二十兩作媒人禮。

  乖乖。

  二十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宋相思原是想著,這單生意搶手,同行們肯定個個都削尖了腦袋,鉚足了勁。自己口齒不夠伶俐,人脈不夠廣闊,還是不湊這個熱鬧的好。

  誰知啊,老天有意同她過不去,派了個剋星來哄她摻一腳,她哪裡還敢不從呢。

  過了晌午,待日頭沒那麼毒辣,她就動身前往徐府。徐夫人見她與自家女兒一般大,卻是命苦,小小年紀就要出來討生活,便拉著她多說了會子話,還留了晚膳。

  到底是大戶人家,雞鴨魚肉,水果點心,滿滿當當擺了一整桌。宋相思好多年沒有吃過這樣豐盛的一餐,當下胃口大開,吃了不少,還喝了兩杯陳年花雕。

  宋相思酒量不好,剛出徐府那會兒還沒感覺,走了半條街,酒勁上頭,臉開始燒起來,腦子也跟著昏沉。好在徐府離明月館並不遠,即使閉著眼睛她也不會走錯。

  到了門口,宋相思伸手要拉門環,才走進,就被絆了一跤,當下朝著地上摔去。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個溫熱的肉墊護住了她。

  血腥味順著鼻端一絲一縷地飄進來,她有些懵,支起手肘,借力站了起來。再湊近一看,她的酒登時全醒了。

  這哪裡是什麼肉墊,這分明是一具屍體!

  月白的袍子上破開好幾道口子,興許是方才那一壓牽動了傷口,又有新鮮的血液不斷緩緩流出,連宋相思的裙擺都沾上了血污。

  她一時之間吃不準這人是死是活,咬咬牙,最後還是顫抖著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好還好,是活的。

  宋相思鬆了口氣。本來生意就不好,門口再添條冤魂,她還是趁早改行賣紅薯去算了。

  既然人還沒死,她忙叩了叩門環,壓低聲音朝里喊:「李媽!李媽!」

  不一會兒,便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李媽甫一開門,就有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以為是自家姑娘受了傷,急急問道:「姑娘,出了什麼事?傷哪兒了?」

  「不是我,是他。」宋相思用手指了指地上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李媽更慌了:「哎呀呀,姑娘,你殺人了?」

  宋相思:「……」

  她俯下身子,將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頭,另一隻手則攬住他的腰,同時道:「李媽,快來搭把手,把人扶進去。」

  李媽心裡有些不情願,奈何宋相思發話了,她只好聽從。

  二人把男子扶到西面空屋子的床上,宋相思打了盆水,沾濕毛巾,擰到半干,替他擦掉臉和身上的血跡,小心避開傷口。等看起來沒那麼駭人了,便道:「李媽,去請大夫。」

  李媽遲疑地看了主子一眼,站在原地沒動。

  宋相思有些惱了,催道:「李媽,你倒是去啊。」

  「好好好。」李媽應下,快步離開了屋子。

  不一會兒,大夫就來了。一番望聞問切之後,他忍不住感慨:「這位公子真是福大命大,要是再晚半個時辰診治,恐怕這會兒已經在閻王殿了。」

  說完,大夫扭頭,對著身後的兩人叮囑道:「都是些皮外傷,避開了要害,拿金瘡葯敷在傷口處,每日換一次紗布就好。不過,他失血過多,身子虛,這幾日須好生將養著,切莫操勞。」

  宋相思認真地在心中記下,道:「您放心,我們省得了。李媽,送送大夫。」

  李媽和大夫離開屋子,四周陡然安靜下來。宋相思取了金瘡葯,抖落出合適的量鋪在紗布上,開始為男子上藥。

  吱嘎。

  李媽推門走了進來,一見她,嘴裡就開始嘟噥:「姑娘要救人是好事,但眼下咱們也是泥菩薩過江,實在有心無力啊。日落後出診,那大夫足足收了兩倍診金,金瘡葯和紗布還得花錢……」

  「李媽,」宋相思忍不住打斷她,「父親生前曾教導我,要存善心,行好事。縣裡人家這樣多,偏他倒在明月館門口,教我如何見死不救。」

  李媽不說話了,低低嘆了口氣,接過宋相思手裡的東西,道:「姑娘累了一天了,早點回去歇息吧,老奴來就好。」

  屋裡的蠟燭快燃光了,宋相思新點了一盞油燈,放在床邊的架上,屋裡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這是什麼東西?」李媽的手裡捏著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玉佩。

  那玉佩晶瑩剔透,散發著柔和的光澤,最難得的是,不見半點雜質,可見是十分上等的好料,正中間,還用小篆刻了一個「軒」字。

  李媽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放下玉佩,轉身出了屋子,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本小花名冊,一頁一頁細細翻著。

  「找到了找到了。孟靖軒,孟家獨子,劍眉星目,清俊非常,能文能武,家境殷實,尚無妻妾。周歲時,族中長老贈美玉,以襯其名諱。」李媽把書一合,眼角眉梢儘是笑意,「姑娘,你這是救了位財神爺啊!」

  宋相思聽得糊塗:「李媽你說什麼?」

  「明兒我就放出消息,說孟公子託了咱們幫他選妻,到時候,縣裡的夫人小姐聽到風聲,一定烏央烏央都朝明月館來了。」李媽樂呵呵地回答,一雙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見了。

  宋相思總算明白過來了,頗有些無奈:「李媽,你可不要亂來。孟公子還昏迷著,這樣大的事,總得先問過人家的意見吧。」

  李媽撇嘴,有些不以為然:「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他早就見閻王去了。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孟公子知禮儀,識大體,這點小忙一定願意幫的。等天一亮,我就去市集上買些瓜果點心來,姑娘,你就拿好麻袋等著收錢吧。」

  「李媽……」

  宋相思還想再勸,李媽卻先一步打斷了她:「哎呀,真是困死個人了。忙活了一晚上,明兒還得早起,我得回去睡了。姑娘,你也早點歇息吧。」

  說完,像是怕宋相思叫住她似的,快步離開了屋子。

  宋相思勸不住她,只好低低一嘆,對著床上昏迷的孟靖軒道了聲「對不住」,便也起身走了。

  李媽的效率果然快。

  不過三日的工夫,幾乎全陵縣都知道京城的孟家公子要選妻的事情了。這些天,明月館前難得車水馬龍,各家小姐和陪同的老媽子一茬又一茬地前來,門檻都生生踏低了一寸。

  宋相思總覺得這件事不上道,所以推諉著不肯出去見客。李媽沒辦法,只得拉下一張老臉,親自出馬,換前者去照顧孟靖軒。

  到底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較一般人好上許多。下午,宋相思為孟靖軒換藥時,發現多數傷口已經癒合,有的甚至還長出了嫩粉色的新肉。她將金瘡葯撒在傷口上,又拿出一卷乾淨的紗布,細細為他纏上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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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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