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月三,贈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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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妖不說話了。他低下頭,眼底瀰漫著清央看不懂的哀傷。
他還記得初見那日,他被捉妖人所傷,通過後院的小洞,艱難爬進了李府,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一隻粉嫩的小手給抓住了。
「哎呦,小姐,慢點兒跑,老奴都快跟不上了。」乳娘一隻手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
「嬤嬤你看。」女孩將他提到乳母面前。
「啊——」乳母冷不丁被嚇了一大跳,「這是什麼腌臢東西,小姐快扔掉,別髒了手!」
「它才不是腌臢東西呢。」女孩嘟起嘴,小心翼翼放到自己手心,「這是條春蠶。」
那時李家小姐還很小,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件綠襖子,頭頂還扎了兩個小揪揪,臉上肉乎乎的,就像是年畫里蹦出來的娃娃,可愛極了。
她向廚娘討來一個竹簍,底下鋪上厚厚的桑葉,把他養在裡面。
可蠶妖已成妖,他受了重傷,這點桑葉於他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相處幾日後,在一個月圓之夜,他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李府。
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上坡的碎石塊骨碌碌地滾下來。清央知道,這是蠶妖在調動自己的內丹。幻境很快就要消失了,如果他們再不離開,會和這個幻境一起消失的。
想到這兒,她忙把兔子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拉住靜和,快速離開了原地。
幻境夢破,他們回到李家姑娘的閨房。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我女兒的房間里!」
一人一妖一兔聽到動靜回頭,只見李員外站在門口,一臉震驚地望著他們。他的身後,跟了一群江湖術士,看來是正準備給李小姐做法。
「我們是來救李小姐的。」
清央說完,像是為了印證她這句話一般,床上的李小姐長睫輕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迷迷瞪瞪地環顧四周,終於在房門外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爹。」
「誒!」李員外快步上前,一時間老淚縱橫,「寶貝女兒,爹在這兒,爹在呢。」
「爹,你怎麼哭了?」李小姐有些懵,「他們都是誰啊?」
「月兒,你昏迷了大半個月,真是要嚇死爹爹了。是這兩位恩公救了你。」說著,李員外指了指清央和靜和。
「救我?」李小姐扭頭,神色恍惚。
她好像,忘記了什麼事。
到底是什麼事呢……
李員外的愛女醒了,夫婦倆高興得不得了,不僅給了之前承諾好的賞金,還另外多給了靜和五十兩銀子,說是勞煩回寺里替他們捐了,權當香火錢,等李小姐徹底痊癒,再親自上雲來寺拜謝。
靜和原想著,他們是受了兔子精的委託才來的,不是為了賞金,所以並不好意思拿。清央怕這獃子推脫回去,不停在一旁使眼色,眼皮子都快抽抽了,靜和見狀,只好收下。
「二位恩公,如今天色漸晚,怕是山路難走,不如在此先住一夜,等明日再走?」李員外殷勤地問。
靜和想了想,覺得這話有點道理,就點頭應下了。
李員外連忙吩咐下人,去收拾兩間客房出來,而後又道:「那好,我這就讓廚房準備準備,晚上多做幾個小菜,好好款待二位恩公。恩公可有忌口?」
清央想起上次的教訓,立刻搶在靜和前面開口:「他茹素,我吃肉,尤其是兔子肉。」
一旁的兔子精瑟瑟發抖:嚶嚶嚶。
當晚,清央吃得滿嘴流油,飯量之大,差點嚇壞了同桌的李員外夫婦。宴散之後,兩人忍不住感慨,果然高人就是與眾不同,看著文文弱弱的一個小公子,沒想到內里深藏不露。
翌日,恰好是三月初三,靜和和清央拜別李員外夫婦,準備出發回寺里。
如果說正月十五的元宵燈會,是一年裡最繁華的夜景,那麼三月三的上巳節,無疑擁有最熱鬧的白晝。
探春,踏青,射柳,會歌。有人鮮衣怒馬,有人笙簫如歌。
清央入世不久,並不懂這些,見街上熱鬧,也跟著開心。
「小娘子,小娘子。」有人叫住她。清央回頭,是一個陌生的老婆婆。
「小娘子,要不要買個香囊,送給這位小郎君啊?」老婆婆問。
清央雖穿著男裝,可她沒有喉結,且骨架嬌小,上了年紀的婦人眼睛最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她女扮男裝。
而靜和出門時,忘了帶換洗的衣物,僧服連著穿了兩天,都快臭了。李員外將一套自己的新衣服送給他,是以老婆婆並不知道兩人的身份,還以為是一對。
清央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要送香囊,但她看了看四周,似乎,好像,確實,其他姑娘都在送同行的男子香囊呢。
想到這兒,她點了點頭:「那,我要一個。」
說罷,她從錢袋子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老婆婆。後者急忙接過,挑了一個最好看的給她,然後歡天喜地地走了。
「喏,給你。」清央轉手遞給身邊的靜和,「多謝你那時救我。要不是你,被橫樑打到的就該是我了。」
「這,這沒什麼……」靜和看著手裡的香囊,猶如捧著一個燙手山芋。
這個傻姑娘,上巳節贈情郎,是定情之意。她不曉得其中緣由,所以送得坦蕩,可和尚是知道的,因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頓了頓,他鬼使神差地將香囊收進懷裡,聲音細若蚊喃:「謝謝你的香囊,我很喜歡。」
清央見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這天晚上,靜和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里不斷回想著白天時清央的那個笑。他嘆了口氣,翻身下床,點燃一根蠟燭,拿出木魚,一聲接一聲地敲。
前一夜輾轉難眠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第二日他起晚了。
等他收拾好到過堂時,其他僧人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靜和環顧了一周,並沒有見到清央的身影,不禁覺得意外,問:「師弟,青公子呢?」
「他一大早就去了寮房,似乎與師父有要事相商。」小和尚回答。
靜和沒多想,吃完飯便上早課去了。
這一整天,他都沒有看見清央,嘴裡雖念著經文,眼睛卻時不時留意著門口的方向。到了傍晚,她終於回來了,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看來是下山採買去了。
「這都是些什麼呀?」靜和奇怪地問。
「這是雲片糕,這是米胖子,這是桃花酥……」清央一樣一樣地指過來,向他介紹。
靜和見她松鼠囤糧似的一口氣買了這麼多,以為是兜里有錢了的緣故,不由得覺得好笑:「想吃的時候,下山去買就是了,放在屋裡,你也不怕壞了。」
「不行,」清央搖了搖頭,「這些都是當地的特產,等到了京城,就吃不著了。」
靜和拿著茶盞的手一頓:「京城?」
清央點點頭,忽然湊近他耳畔,神神秘秘地道:「當今聖上並非真龍天子,我要進宮,當妃子,禍了周朝。這是天命,只有完成了,才能飛升成仙。」
靜和聽完,當即漲紅了臉,注意力全在前半句話上:「你要當皇上的妃子?」
「是啊。」清央繼續點頭。
靜和見她一臉理所當然,心頭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氣得直瞪著她,可是瞪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重話,最後拂袖而去,連個眼風也沒分給她。
這天晚上,靜和又失眠了,獨自一人跑去殿里打坐。
他素來脾氣極好,很少生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佛的神像,佛沉默無言,他亦沉默。
第二天清晨,天邊微微亮起,泛出溫柔的魚肚白。清央收拾好包袱,去找靜和辭行,可叩了半天的門,手都敲痛了,半點動靜也沒有,依舊是緊緊關閉,一絲縫隙也不露。
她有些泄氣,脾氣難得也上來了,朝門內喊:「哼,是你先不理我的,那我也不理你。」
說完,她氣鼓鼓地轉身,走了還沒兩步,跺跺腳,最後還是折返回來,將一封信輕輕放在門口。
今日天氣很好,長亭外春光正濃。桃花開了滿樹,遠遠望去,連綿成一片,灼灼其華,煞是好看。
清央孤零零走在路上,看著身邊行人來來往往,心裡空蕩蕩的,悵然若失。
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臉,努力擠出一個笑,收拾好情緒,正準備出城門,眼角餘光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馬蹄翻飛,捲起一路煙塵。
那馬跑得極快,眨眼間到了跟前。靜和一勒韁繩,穩穩地停住了。他利落地翻身下馬,英俊的臉上帶著薄汗,卻不說話,沉著臉看她。
清央見他還在生氣,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心虛,又有些委屈。
到底相識一場,自己都要走了,他就不能好好告個別嗎?
想到這兒,她張口:「靜和,你……」
她才說了三個字,就被靜和打斷了:「若非我追上來,是否死生都要不復相見?」
竟是恨恨的口吻。
作者有話說:
小和尚要開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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