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言,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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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心裡卻有些不安。
{許是那時起,我們的故事走向了結束}
早前便聽聞永巷有一宮女,乃真絕色,與駙馬兩小無猜,感情甚篤,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許雲煙這話說得模凌兩可,我不知該如何接話,正低頭思索,她一把攥住我的下巴,迫使視線齊平。
只是可惜時過境遷,你以為如今的駙馬,還是從前的言哥哥嗎?若是,那你未免太天真了些。自他離開永巷,就變了,心狠手辣,獨斷專行。之所以還肯應付你,不過是看你還有些利用價值,如今是再不會為你花心思了。她冷笑,將我狠狠地摔在地上,額頭磕到了桌角,鮮血很快淌了下來。我連忙重新跪在地上,不敢伸手去擦。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便讓你親眼看看。許雲煙轉頭,命身後侍女將駙馬請來。少頃,侍女便回來了,身後跟著從容不迫的你。
你將她救回來做什麼?
我若是不將她救回來,你就得日日惦記著,那還不如讓我做了這個好人,成全你一樁心事。
你看你,懷著身孕也不怕動了胎氣。如今大事已成,我還惦記她做什麼。不過你將她救回來了也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待著也安心些。不過也不能白養閑人,明日寅時打發她去洗衣房,讓她別忘了作為下人的本分。
她的病尚未痊癒,洗衣房裡又儘是些粗活累活,你果然不心疼?許雲煙看著你,想從你的眼中找到一絲破綻。
棄子而已。你伸出手環住了她,低頭輕吻她的發心,眸中有我熟悉的深情。
老人常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自你走後,信件便越來越少,先是五日一封,后是十日一封,再是一月一封,內容也是愈來愈簡短。我原以為是你忙於朝政,如今聽說她懷孕了,才明白,是我天真了。
府里的下人大多勢利,見公主不喜歡我,便一下子變了態度。原先好言好語的婢女,此時避之不及。
浣衣院的下人大多住在南苑,我因傷勢,暫住北苑,明面上是公主體恤,實際上這樣的區別待遇是為了下人們更加討厭我,以後回了南苑,只怕日子難過。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大亮,便有婢女掀了我的被子。秋風瑟瑟,冷得很,一下便凍醒了。
磨磨蹭蹭的,是想偷懶嗎?院里還有一堆衣服要洗,動作再不快點,中午不許吃飯。
我忍了又忍,終是選擇順從。
井水冰涼,一早上的浸泡使我的手變得通紅。聽一旁的婢女說到飯點了,連忙起身,才走了沒兩步,便被管事的嬤嬤叫住。
嬤嬤是長公主的貼身婢女,在府里算半個主子,有私人的房間,飯也不同宮人們擠著吃,而是由下人端到房裡細細品嘗的。
我最喜食菱角,可惜那刺啊又是真礙眼。不如你替我剝開,興許我一高興,便去公主面前為你求情也未可知。
這話說得好聽,實際上別無選擇。一盤就要見底,門被人推開,我逆著光,抬眼望去,白衣墨發,一如往昔。
公主聽聞嬤嬤近日感染風寒,身體不適,便賞了秋梨膏,就放在門外。
嬤嬤沉吟良久,走了出去。房間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我們兩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開口,窗外風吹梧桐葉,沙沙響。
你不該來的。青杏。
我知道。可是由不得我。若你真的還憐惜我,那就帶我走吧,算我求你。
青杏,過去那個懦弱無能的阿言已經死了。奸佞當道,主上昏庸,唯有攀附住許雲煙這棵大樹,才可以往上爬。我說過,不會再讓別人看不起我,為此我將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呵,其中也包括我嗎?
為了贏得許雲煙的信任,我只有犧牲你。我知道這麼做很對不起你,但我別無他法。宮變在即,我不能讓許雲煙改變主意,只能儘力打消她一切疑慮。
明明只是初秋,我卻感覺到了陣陣寒意。正恍神,玉簫從案上滑落,應聲而斷。我心疼不已,抬眼卻見你仍如沒事人一般。
十歲那年,我害了場大病,由於身份低微,連醫女都不願為我診治。你得知此事,便脫了鞋在雪地里跑。紛飛的鵝毛落在你的臉上,肩上,明明氣喘吁吁,明明瑟瑟發抖,仍倔強地不肯進屋。當夜你發起了高燒,遲遲不退。你母妃心疼你,偷偷請了太醫來。宮女為你煎了葯,趁人不備,你偷溜出房,將葯湯送給我。我登時放聲大哭,並非因為身體難受,而是感動。在這深宮中,竟也會有人在意命如螻蟻的我。
然而這一刻,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你我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卻一言不發,視若無睹。
哀莫大於心死。
終於,我相信了許雲煙的話。
{你胸懷大志,本非池中之物}
你出門時,見嬤嬤候在門口,便問起我的近況。
青姑娘雖傷勢大好,到底還沒痊癒,老奴只安排她幹些輕便的活。嬤嬤看了眼你的臉色,細細揣摩后,小心應答。
不必如此,我看她已無礙,今夜便可搬去南苑。至於活計,與旁人一樣好了,公主府可不養閑人。
是。嬤嬤福了一福,不卑不亢。
是夜,我托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同屋的婢女早已沉沉睡去,我躡手躡腳地掀開薄被,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想南苑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如今看來,是我低估了。
數十條拇指大小的菜青蟲在我的床榻上緩緩蠕動,我忍了好久,才強壓下那股噁心的感覺。
南苑都是些下等人,他們的日子太苦了,只好以欺負比他們更弱小的人為樂。如今白白送上一個我,他們豈能放過。
果然。白天冷盤餿飯,夜裡被窩藏蟲。
過了幾日,正要去吃飯,再次被人叫住。我認出他是膳房的阿山。
姑娘,駙馬召我前去,可那豬肉我才腌到一半,你可否幫幫我?
我低頭看了眼前幾日因剝菱角而滿是傷痕,又因終日浸在冷水中而紅腫不堪的雙手,不禁苦笑。
只當又是作弄,並未在意。
臨近膳房時,聽見兩個婢女在屋檐下閑聊。
聽說今日,駙馬召集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家丁,不知所為何事。一行人一路向著皇宮去了,浩浩蕩蕩。從門縫裡見到隱約一個窈窕身影,似乎是長公主。
我一下便明白過來了。是啊,你本就不凡,聰慧機警,能文能武,不過是因生在永巷,所以失了用武之地。如今有了長公主這一靠山,再與從前不同。
抬頭,天空陰沉沉的,似是即將大雨傾盆。
要變天了。
{終於,你的笑容不再純真,你的雙手不再清白}
那日,你成功了。你逼得當朝天子親自打開宮門投降,邀你進城。你逼得太后一尺白綾,自盡宮中。
登基后,你果真用黃金造了一座宮殿,卻不是為了許雲煙,而是為了我。
長公主得知消息后,怒極,入宮質問你,卻被侍衛攔在門外,顏面掃地。
彼時,我正坐在你找人為我特質的輪椅上,吃著洛陽官員進貢的瓜果,卻並不快樂。
外人看來至高無上的榮寵,於我而言,不過是座金絲牢籠。
這一刻,我甚至有些想念永巷。
又是一年年關,梅苑的花該開好了。再過些日子,等天氣再晴朗些,我帶你出去走走,如何?
你從不在我面前自稱朕,即使如此,我仍覺得你變了。
愛一個人,不僅是他的聲音樣貌,連同他的一舉一動,都會銘刻在心。你的身形消瘦,眉眼憔悴,我都看在眼裡,但最令我心悸的,還是你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儘管你下令,不讓我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可宮裡人最愛的就是嚼舌根。有時夜裡睡不著,立在窗檯邊上,總能聽見值夜的小太監在外頭閑聊。我一邊聽,一邊在心裡為你找好各種借口,合理的,牽強的,那麼多。可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原來我愛你,已到了這般地步。
點頭,稱甚好。
你果真說到做到,三日後,便親自帶我去了梅苑。
當年來時,你我身份皆卑微,貓著腰,鬼鬼祟祟。如今宮人侍候在側,斂聲屏氣,唯恐驚擾你我。
物是人非事事休。終究是變了。
正出神,起風了,你將一件厚披風悉心地蓋在我身上。我說天色已晚,回去吧。
你搖搖頭,努嘴示意。我抬眼,見大朵大朵的煙花綻放在天際,宛若白晝。
阿言,你放我走吧。出宮也好,永巷也罷,只當此生不曾相見。
你驚愕地看向我,幽深的黑眸中盛滿了怒氣,我卻裝作看不見,自顧自地向下講。
這個決定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這幾日我想了很多,青杏還是從前的青杏,阿言卻不是從前的阿言了。終究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分開。
青杏,我告訴你,你休想。
你拂袖而去。你以為我只是累了,卻不知我是真的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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