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以詩遙寄相思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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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以詩遙寄相思意(下)

  柳詩瑤入宮那天,是個好天氣,多日來聚攏的積雲都消了,難得露出了太陽,她坐在軟轎上,從丞相府一路到皇宮。

  明明到皇宮的路途不算遠,但在柳詩瑤的心裡,這段路是自己走過最長的一段路。

  而她也清楚,自己這一旦入了宮,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自由,她會在宮內守著一個虛名度過餘生。

  以及,再也見不到洛南。

  柳詩瑤入宮后,呆在永寧殿內安靜等待著陛下的到來,她大紅的衣裙在燭火下晃了晃,上頭繡的芙蕖栩栩如生。

  這婚服也是枷鎖,鎖著她無法逃離,也不能逃離。

  陛下來時好似飲了酒,腳步有些虛浮,柳詩瑤抬頭瞧,卻落入一雙格外清明的眸中。

  卿景將手上的酒壺放在桌上,看著安安靜靜坐在椅上的柳詩瑤,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揮袖坐下,喝了口酒之後淡然開口,「朕也知曉你入宮是不情願的,你和皇后交好,朕不會逼你,今日當做個樣子,給丞相看就好。」

  柳詩瑤安靜聽著他的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福了福身道:「全憑陛下做主。」

  卿景看著她,到也沒再多說什麼,接著喝了口酒。

  那一夜她就陪著卿景喝了一杯接一杯的酒,但他眼中卻是越發清明,有些人是越飲越醉,而陛下,則是越飲越清醒。

  柳詩瑤是個聰明人,她也能看出陛下對這場婚事並不滿意,後宮之中,所有的妃子都是一層利益關係,他剛登基不久,根基不穩,對這些百官送來的妃子,他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而面對這些後宮妃子之時,他每晚都要帶著戒備。

  說來可笑,在這偌大後宮之中,他能全然放下心的人一個都沒有,這場婚事,他不開心,而柳詩瑤也不高興。

  他們都是可憐人。

  那夜過後,柳詩瑤便在殿內也不常出去走動,宮內的禮儀一個沒落下,但她就是不想出去。

  皇宮自己以後會看上很多年,也不急於一時。

  早些入宮的沈明月有時會常常來看望,她那時還不是皇后,因為家中官位不高,倒只是一個月妃。

  她會來和柳詩瑤說說話,也會來勸勸她,但道理她都明白,自己只是過不了心裡的坎罷了。

  直到有一天,她又再次見到了洛南。

  那是自己當上貴妃后在皇宮內過的第一個冬日,今日余令的雪下得比往年早,不過才剛剛立冬,就下了第一場初雪。

  這一下雪,氣溫便突然冷了下來,柳詩瑤因為心裡想的東西多,這一下就直接病倒了。

  來看病的太醫站著帘子外頭,柳詩瑤單手撐著額頭,眼睛微閉,將手伸出簾外,好讓太醫給自己診脈。

  「我只是染了些風寒,開幾副去寒的方子就好,回去后就這麼交代吧。」柳詩瑤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語氣懶懶得開口。

  「貴妃得的可不是普通風寒,貴妃心中有心病,若是沒有去除的話,這病可不會好了。」

  太醫的聲音低低的,但還是清晰得傳入柳詩瑤的耳中,她猛的縮回手,帘子微動,她坐起身,就看著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

  明明離得這麼近,可她卻從來沒有覺得彼此間的距離會這般遠過。

  現在的柳詩瑤連打開帘子的勇氣都沒有。

  「那依你所言,應當如何治這心病?」柳詩瑤握住自己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手,語氣強裝平靜得說出這句話來。

  太醫的語氣沒變,低聲道:「將不該有的感情捨棄,把過往的記憶抹去,這樣,方能痊癒。」

  「洛南,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柳詩瑤聽到對方的回答,一時間沒忍住將帘子拉開,赤腳走到他的面前。

  好看的眸中溢滿淚水,她入宮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會再遇見他,但現在他們終於見到了,卻說這種話傷自己的心。

  洛南依舊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不變,臉上的表情卻格外平靜,他看著柳詩瑤赤腳的模樣,眉心微動,「貴妃這樣該是會著涼的。」

  柳詩瑤無視他的話,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但洛南卻始終都不願意抬頭同她對視上一眼。

  「你當真……將我們所有的回憶都抹去得乾乾淨淨。」柳詩瑤輕笑出聲,自嘲得說著。

  「但你真的忘得掉嗎?」

  「臣是貴妃的太醫,不敢越界。」

  「你若是真能將這關係劃分得這般清楚,又為什麼不敢和我對視?」

  「洛南,你根本沒辦法看我的眼睛。」

  「因為你根本就忘不掉!」

  柳詩瑤笑著說出這句話來,看似步步緊逼的話語之下,是她心裡的掙扎。

  「貴妃!」洛南的聲音大了些,也是他頭一回抬頭和她直視。

  對方的眉頭緊蹙,眼神中有憐惜,有敬重,卻獨獨少了愛意。

  也是這個時候,柳詩瑤才能清楚得明白,陷在這感情中沒辦法脫身的自始至終只是她一人。

  洛南將彼此間的關係認得清楚,柳詩瑤是貴妃,她已經入了宮,自己當初沒辦法將她帶走,那之後就不能再讓她落人口實。

  所以他在宮內如履薄冰,一遍又一遍得提醒他們現在的關係,有些事情柳詩瑤忘不了的,那就由他來做。

  這樣對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

  而那之後,柳詩瑤也如他所想的那樣,將過往的一切回憶都封存,她變成一個合格的貴妃。

  而她和洛南之間的關係,只剩下主僕之別。

  洛南是她專屬的太醫,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道帘子。

  再近些,也不過只是帘子內外間的距離罷了。

  而他們的距離也只能止步於此。

  有時候柳詩瑤會恍惚間想起以前的事,沒入宮前他們的關係這般近,可現在卻也只剩下了這一道帘子。

  而自己也查過洛南為什麼會突然入宮,他是被自己父親親手送入宮的。

  他知道自己直到入了宮心裡想的依舊是洛南,無心爭寵自然對他的政途有影響,所以他才將柳詩瑤心上放不下之人送入宮。

  這日日相見,卻礙於身份之別不能靠近半步。

  這是提醒,也是威脅。

  若是柳詩瑤不按他所想的方向走,那洛南能安然無恙得入宮,自然也能無聲無息得出宮。

  到時候,她見到的就只是一具屍體。

  柳詩瑤為了護下洛南,也必須努力贏得陛下的喜愛,這樣才能在後宮之地立足,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她入宮過了三載,手上也沾了幾條人命,所有對她有威脅的,暗中害她的,柳詩瑤都能眼也不眨得殺死。

  從剛開始的漏洞百出,到後面的無人察覺,這三年,她真的變了很多。

  「有時候,洛太醫是否會怕我?」柳詩瑤看著低頭給自己施針的洛南,突然開口說出這句話來。

  洛南不明白柳詩瑤為什麼會問這句話,但還是出聲應道:「貴妃身份尊貴,無人敢對其不敬。」

  柳詩瑤輕輕搖了搖頭,她從洛南的手中抽回手,看著指尖染上的蔻丹,那是如血一般的紅。

  「我這雙手,染了太多血,有時候午夜夢回之時,我都會在夢裡聽見哀嚎,就算是現在,我也會對自己感到害怕……」柳詩瑤說著便垂下眸子,雙手緊握成拳。

  她雙眼緊閉,眉心的結就再也沒有舒展過的一天,而這時她的手突然被人合握住。

  柳詩瑤睜開眼就對上洛南的視線,他刻意躲閃開視線,低頭細心得捏著她的虎口,「貴妃思慮過多,難免夜裡不能眠,臣稍後開張安神的方子,按時服下,想來就能睡個好覺。」

  柳詩瑤看著洛南的動作,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些什麼。

  現在就已經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我倦了。」柳詩瑤收回手,聲音懶懶得說著。

  洛南將醫箱都收好后便站了起來,朝柳詩瑤的方向行了一禮,「那臣先行退下了。」

  「不,你在門外候著,我今日……想不帶戒備得睡上一覺。」

  「……是。」

  洛南將醫箱收好走到門口,回頭手扶著門框,瞧見屋內簾幔被風吹得高高揚起,而在那簾幔的正中央,便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洛南將門輕輕合上,他站著門口看著遠方的天幕,突然覺得時間若是能停留在此刻也不錯。

  柳詩瑤在後宮中不得不學著朝前走,以往她不屑的骯髒手段到現在卻不得不去做。

  洛南看著她一步步變成如今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他只是想盡自己所能,護好她罷了。

  柳詩瑤看著門口模糊的人影,自己頭一回夢裡沒有那些駭人的慘叫聲,而是睡了一個安穩覺。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這樣不緊不慢得過著,但到底後宮之中骯髒手段太多,就算柳詩瑤有心想防,終究還是有防不住的時候。

  她日常吃食之中被人下了毒,這毒來得猛烈,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就已經陷入昏迷之中。

  洛南趕來的時候就看見柳詩瑤陷入昏迷中的模樣,她的臉蒼白得不像話,唇上也是烏青一片,眉頭緊鎖,因為苦楚就連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

  他看見柳詩瑤這個模樣當下就慌了神,洛南入宮以來也見過不少她中毒時的模樣,但卻沒有哪一次會是這樣。

  他有預感,這次柳詩瑤是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洛南給她號脈的手都在顫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無力得將手垂下,整個人好似丟了魂一般。

  「情況怎麼樣?」沈明月看見洛南這副表情,心裡突然有了股不好的預感,急忙開口道。

  洛南握住自己的手腕,丟了魂一般低頭喃喃自語著,「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我怎麼能救不了她!」

  他說著伸手捂著自己的頭,好似陷入瘋魔之中。

  柳詩瑤現在的脈搏微弱得厲害,毒已經侵入到五臟六腑,現在就是神仙也難救。

  洛南頭一回覺得自己會這麼無力,無數次他都將柳詩瑤救了回來,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這次不行!

  沈明月不相信,但一連請了幾個太醫都說回天乏術。

  陛下見此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命人準備處理後事。

  洛南不相信,他找遍了古籍醫書,卻沒有一個方子能救她。

  也就是在他無力之時,有人找到了他。

  「我能救她。」那人的聲音順著風聲傳入他的耳中,洛南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只覺得方才的聲音是一場幻覺。

  但下一秒他的面前就站了一個人,她穿著黑袍子,風揚起斗篷的一角,就看見對方藏在斗篷下的容顏,看樣子才剛剛及笄的模樣。

  「我能相信你嗎?」洛南看著眼前人,她古怪的模樣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

  自己現在可不敢再冒任何險。

  她笑了下,指了指洛南心口的方向:「現在可不是你信不信我的問題,若是你想讓她活下去,就要自己去死。」

  「什麼意思?」

  「以心入葯,給她服下,她就能活,但要切記,必須是鮮活的人心才行,她能不能活,可全看你了。」

  說完之後便往檐上一躍,那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洛南捂著自己的心口,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對方的話,可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只要有一線生機,他也想讓柳詩瑤活下去。

  下定決心之後,他當晚就到永寧殿內,此刻柳詩瑤幾乎已經快沒有呼吸了,她的一呼一吸都格外費勁。

  這樣的她看得讓人心疼。

  洛南將她的亂髮撫到耳後,低聲喃喃低語著,「我當初沒有辦法讓你逃離這個深宮,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替你把命給拿回來了。」

  「以前我不敢說,但現在,也是我最後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了。」

  「我喜歡你,這些年從來沒有變過。」

  洛南低聲說著,等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做出了入宮後頭一回大膽舉動。

  他俯身在柳詩瑤的眉間落下一吻,很輕,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就已經花了他這輩子所有的力氣。

  而後他從袖中拿出匕首,毫不猶豫得將匕首插入胸口,挖心的過程很痛苦,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閉眼。

  洛南想再瞧上一眼柳詩瑤,將她的模樣最後映入腦海內。

  他將完整的一顆心挖出,用盡全身的最後一絲力氣將心放在柳詩瑤的口中。

  血順著嘴角往下滑下,像是天生就如此一般,柳詩瑤一碰到血就睜開眼,身體先一步將嘴裡的心吃了下去。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衣服上都是血跡,柳詩瑤低頭去看,就發現心口處一個血窟窿的洛南。

  他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柳詩瑤看一眼這個情況,再聯繫到嘴裡的血腥味,立馬就反應過來,洛南以自己的心救了她。

  只要想到自己吃了一個人的心,柳詩瑤就止不住得想作嘔,她跌跌撞撞得走到洛南的身旁,抱著已經沒有任何呼吸的屍體,哭得泣不成聲。

  之後的事情她處理得很好,一如之前所做的那樣,洛南的屍體自己也好身安葬了,她看著棺材被泥土所掩蓋。

  這下,過往的一切真的就煙消雲散了。

  柳詩瑤在很久以後才看見洛南留給自己的信,被放在一個小盒子里,她也是無意間才看見的。

  等開啟之後,便是過往三年的回憶,洛南在自己入宮的那一年便將自己是思想和歡喜都寫進信中。

  字跡是自己所熟悉的,但又有許多事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當初自己第一次殺人沒處理好的事都是洛南幫忙處理的,他還給自己留了證據,這下要是以後被發現了,他就能毫不猶豫得出來頂罪。

  而他每一封信的末尾都會有一句話。

  願詩瑤平安喜樂,百世無憂。

  但從入宮的那一天開始,自己就已經沒有了自己選擇的權利,又如何能做到無憂呢?

  這些都是洛南的祈願,自己頭一回覺得這不過薄薄的幾封信會這邊沉重過。

  柳詩瑤看了多少封信她就哭了多少回,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洛南的心上壓了那麼多,也沒注意到他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

  等看到最後,她在盒低看見了一根蝴蝶簪子,這是自己當初頭一回和他告白時落下的,沒想到洛南居然保存到現在。

  已經過去了三年,可簪子依舊光亮如新,能瞧出對方每日都會拿出看上一番,洛南將對自己的思念傾注在這根簪子上。

  柳詩瑤額抵在這簪子上,眼角滑落下一滴淚。

  她將簪子取走,把那疊信放在火光之中燒成灰屑,柳詩瑤看著火光搖曳中的信紙。

  講她和洛南指尖唯一的牽絆燃燒殆盡。

  現在的自己不能再有任何可以威脅她地位的東西,這些信日後被他人知曉,那自己就會從貴妃之位上被人拉下。

  有些東西,不應該存在的,就要處理乾淨。

  柳詩瑤走出院子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眼天幕,到最後也只是輕聲嘆了口氣。

  ……

  「我剛才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我現在很不高興。」柳詩瑤靠著牆邊,瞧著站在門口的葉知秋和宋衍二人,笑得眉眼彎彎。

  雖然是在笑著的,但眼中可沒帶半分笑意。

  話音剛落,她就從地上拿起一把長劍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歪著腦袋嫣然一笑。

  「現在,由我親手來找出原因。」

作者有話說:

重新回到主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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