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丟失的記憶（中）
91.38
葉知秋看著周圍的一切，無數道視線彷彿都在注視著自己，配合著冷冷月色，成為了自己夢魘。
時間不容許自己再多走神，山下的火光正在朝自己的方向逐漸靠近，葉知秋連忙將自己從恐懼中抽回神來。
無論怎麼樣，他都必須要離開這裡，自己不想也成為這些屍體的一部分。
他手撐地艱難得站了起來，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劃破了手，葉知秋感覺到自己手掌處傳來一整撕裂般的疼痛。
因為夜間亮度不高，他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但現在也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
葉知秋捂著自己傷到的手掌，急急忙忙往山上跑去。
只要翻過了這個山，他就能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了。
火光依舊在朝自己的方向靠近，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他的語氣溫柔，好似在耐心得哄著一個迷途的孩子。
「不要再往上走了，要是碰見什麼吃人的野獸就不好了。」
「孩子，來，回到我身邊來，外面很危險，不要再走了。」
身後人的聲線溫柔，但聽在葉知秋的耳中卻與惡魔的低語無異。
這人是這個別院的主人，他叫葉商，當初帶走阿彥的人也是他，冷眼旁觀逃走孩子受鞭打的也是他。
就算現在他說得有多溫柔，也無法改變他冷血的本質。
葉知秋沒有再停下，自己每朝前跑上幾步就能看見孩童的屍體，他不知道在這個山頭究竟還有多少具屍體。
屍體的視線以及身後的腳步聲都讓他感覺到恐懼。
最糟糕的是，自己剛剛被劃破的傷口此刻如同被刀攪一般的疼痛。
葉知秋因為痛苦而眉頭緊皺，但他現在不能停下。
哪怕再痛苦也要咬牙往前跑，因為自己此時已經沒有了後路。
在身後的葉商好話都說盡了，但前方的孩子卻依舊沒有停下的打算，他藏著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但臉上卻依舊是帶著笑。
往日里眯起的雙眼此刻也睜開來，他現在已經浪費太多的時間了。
這樣想著他下一秒就伸手取過侍衛腰間的配劍，足尖輕點，就朝前奔去。
身後傳來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響，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了，葉知秋能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在漸漸消失。
自己膝蓋和手上都有傷口，讓他根本就沒辦法跑快，但即便如此自己也只能盡全力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朝前看了眼，距離爬過這個山還有好一段距離，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在被他們追上之前離開。
下一秒，葉商就給了他答案。
從耳邊擦過一把長劍，直直得沒入葉知秋面前的樹榦上，長劍發出嗡嗡的鋒鳴，而葉知秋臉邊的墨發也被劍身削下一絡。
如果這個劍再近上一分，那此刻被刺中的就不是樹了，而是自己的脖子！
葉知秋看著眼前樹榦上的長劍，腳下的動作一頓，而下一秒從樹上就緩緩落下一個人。
他白衣微漾，在月色的映照下他衣領上的流雲暗紋泛著淡淡的光，對方從樹上躍下，就這麼落在葉知秋的面前。
眸子眯起，朝他的方向走去，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聲音也溫溫柔柔的，語氣里一絲責備也無，「孩子，這夜間讓我們興師動眾得來找你，你可真是調皮。」
葉商走到葉知秋的面前，伸手撫上他的頭，看似是在寵溺又無奈得摸頭，但葉知秋能感受到對方的威壓。
他的手微微用力，自己就能感覺到頭皮被扯住的感覺，但葉知秋卻不敢動上分毫，對方的氣場太過於強大，讓自己恍惚間好似一隻被毒蛇盯上的獵物一般。
「公子。」
就在這時，身後的侍衛才姍姍來遲，火光照亮了眼前的天地，葉商收回手，從袖中拿住一塊絲絹擦著手，好似自己剛才碰到的是什麼嫌惡之物。
「別院內的看守我覺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葉商雙手攏在袖中，看著眼前站成一排的侍衛，聲音低了些許。
那些侍衛聽此都紛紛跪地，連語氣也因為惶恐而顫抖起來，「是我們看守不利，像今天這種事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葉商臉上依舊是笑著的，但眯起的眸子卻張開來，他看著跪倒在面前的侍衛，伸手輕輕一點，笑道：「在我這裡，從來沒有下次。」
話音剛落，今日守夜的侍衛就突然倒地，事情發生得很突然，誰也不知道葉商究竟是怎麼出手的，而那個侍衛就悄無聲息間沒了呼吸。
離得比較近的葉知秋卻是看清了葉商是如何出手取那侍衛性命的。
在自己的眼前，明明滅滅的火光照耀下，他看見了眼前泛著光的絲線，絲線纏繞上侍衛的脖頸，而那絲線的尾端，則是在葉商的手上。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葉商的的確確是用了手上絲線殺人。
葉商臉上的表情不變，即便是剛剛殺了人，他也依舊能保持氣定神閑的模樣，好似剛才出手的並不是自己一樣。
他笑著將手上絲線斬斷，看著面前戰戰兢兢跪倒的侍衛，笑著說道：「今日之事我能當沒發生過，但要是下次再出現類似的情況，可就不僅僅只是一個侍衛的命了。」
說著他還頓了下，看著侍衛的眸中帶著些許不屑，「居然連一個孩子都抓不住，還要我親自出手，一群廢物。」
說完後葉商也沒管葉知秋，而是揮袖往山下走去。
而葉知秋也被侍衛壓著往山下走，他回頭看了眼，明明自己離山頂的距離那麼近，但到底還是失敗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迎來什麼懲罰，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次能不能活下來。
不過如果就這麼活下來，最後迎來的也還是死亡吧。
葉知秋自嘲得笑了下，沒想到自己做了這麼多，還是沒辦法改變這個結局。
被帶回別院中的時候，已經到了凌晨，天邊泛起魚肚白，葉知秋看著周圍的屍體，他們的樣貌有自己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
他們就隨意丟在山上，連個土墳都沒有，自己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反正自己遲早也會成為這些屍體的一部分。
他不再看下去，而是低著頭沉默得朝前走。
風漸漸大了起來，天邊烏雲密布，看著像是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等到達山下的時候，雨便下了下來，豆大的雨落在身上砸得生疼，葉知秋被壓著跪在別院中心，和他一同被帶來的孩子被叫起站在一邊觀望。
葉商站在屋檐下，看著跪坐在地的葉知秋，眸中不帶絲毫感情。
雨滴濺起落在他的衣袍上，他也沒絲毫在意，只是揮了揮手。
守在一邊的侍衛會意，連忙將手上的鞭子拿起遞到葉商的手上。
「公子，這次要你親自出手嗎？」侍衛看著葉商的臉，還有些戰戰兢兢得開口。
如果這個孩子是由葉商親自出手懲罰的話，那一般就是凶多吉少了，畢竟葉商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手下留情的人。
「這個孩子膽大包天，要是我不給點教訓的話，別的孩子紛紛效仿可怎麼辦？」葉商伸手取過侍衛手中的鞭子，笑著開口說出這句話來。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就好似在討論今日吃食是何一般，好像沒有什麼人事物會讓他的情緒起絲毫波瀾。
侍衛見此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而是退到一邊，恭敬道：「是。」
葉商手拿著紙傘緩步走到院中，雨滴濺起將地上的塵土一齊弄髒了他的衣角，但葉商毫不在意，而是一步一步緩慢得走到葉知秋的面前。
周圍的孩子都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來到這裡也見過不少人因為逃跑被抓回，也見過不少抓回的人被侍衛鞭打。
但公子親自出手還是同一回瞧見。
「公子平日里都是笑眯眯的，應該不會下死手吧？」一個孩子對這個情況發出天真的疑問。
「公子雖然看起來好相處的樣子，但每次被他帶走的人，卻從來都沒有回來過……」那個孩子話說到這裡就停住了，因為葉商朝他的方向看了眼。
對上公子的視線，那個孩子連忙捂住嘴不再做聲。
葉商臉上表情不變，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只是將手上的長鞭向上揚了下，鞭子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雨水也高高濺起。
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所有人都不敢說一句話。
「我從你們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說過了，不要想著逃跑，這個孩子是我親手抓回來的，這次也會由我來親自處罰，希望下次，我不會再聽到有人試圖想逃跑這個荒唐的消息。」
葉商的聲音不大，在一片雨聲噼里啪啦的聲響里，卻是由為明顯，不少孩子被他的氣場嚇得腳軟上都站不起來。
鞭子一下一下落在葉知秋的身上，對方下的每一次手都沒有留情，一鞭下去就是皮開肉綻，但對方沒有下死手，這些也只是皮外傷。
雨水混著鞭子落下的傷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疼痛，但葉知秋一直低著頭，咬緊牙關死活沒有哼出一句。
葉商看著這孩子對這鞭打始終沒有叫出聲倒是挑了挑眉，自己知道他下手可沒有留情，每一鞭都下了六成力。
雖然不會讓他死，但這痛苦可不是他一個孩童能硬生生忍下的。
倒是有點意思……
葉商收了鞭，看著渾身是血的葉知秋也沒說上什麼，將鞭子交給侍衛之後，就緩步走到屋檐下，他沒有做出下一句指示，只是在離開前回頭看了眼葉知秋的方向。
侍衛左右瞧了下，公子沒有做出指示，那便也就不再多管這個孩子，雨依舊在下，這個院子里也只剩下了葉知秋一人。
他手撐在地上，嘴角因為他太過用力都咬破出血了，周圍沒有一個人為他伸出援手，其他孩子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不過也對，面對這個情況，任誰都會害怕的。
雨混合著傷口的血流下，葉知秋知道自己應該去到屋檐下避雨，可自己實在是沒有力氣了，他只能眼睜睜得看著地上的血水被雨水稀釋。
或許……自己也會因此死去也說不定。
他皺了下眉，腦中湧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手掌的疼痛就越發明顯了起來，他艱難得抬起手掌看了下，上頭的傷痕並沒有痊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為失血過多而產生的錯覺……
在傷口處……好似隱隱有蟲子在爬行。
葉知秋得出這個結論自己都嚇了一跳，眨了眨眼想再次確認清楚，但下一秒手掌上也只剩下了那未癒合的傷口罷了。
或許……自己真的看錯了也說不定。
而這時他突然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滴消失了，葉知秋抬頭去看，就看見眼前撐著傘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人。
是葉商。
葉知秋不知道對方現在到自己面前還想做什麼，自己也不想再知道，看了眼就將視線移開。
葉商也不在意，他看著葉知秋身上被雨水泡得發白的傷口，眸中沒有絲毫感情。
他在這裡這麼久了，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會在自己緶下還能忍住痛苦的，倒是有趣。
「我是來救你的。」葉商笑眯眯得說出這句話來。
但這話聽在葉知秋的耳中倒是有些假惺惺的意味，將自己帶回來的人是他，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也是他。
葉商究竟有什麼臉面說是來救自己的？
葉知秋聽著他離譜的話是想笑的，但渾身的疼痛卻讓自己根本就沒有扯上嘴角的力氣。
最後他還是保持沉默，對葉商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葉商知道自己的話不會得到回應，他也不強求，揮了下手周圍的侍衛便將葉知秋給帶走了。
他想掙扎的，但現在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葉商在前方走著，木著一張臉，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葉知秋現在已經沒有再多想的力氣了，剛才失血過多，他還沒想到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就已經先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就看見眼前熟悉的場景，是自己住的屋子。
他動了下手，就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都被繃帶纏繞上，渾身都疼得厲害，連動一下都覺得費勁。
「你比我想得還要早清醒。」葉商看著手裡的書，連眼神都沒給葉知秋一個，語氣淡淡得說著。
葉知秋看了眼坐在窗邊的葉商，他處罰逃跑的人時從來都不會讓人醫治，今日倒是反常，居然會特意救自己。
葉知秋不明白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張了張口，用嘶啞的聲音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救一個試圖逃跑的人。」
葉商將手上的書合起放在桌上，看著躺著床上動彈不得的葉知秋，「我從來都不會救對我無用的人，我只是覺得你還有用，僅此而已。」
「你想要我做什麼？」
「小孩子問太多問題可不是一個好習慣，等你傷好了，自然就明白我要你做什麼。」
葉商站起身來，看著葉知秋一眼，笑了下聲音也低上不少帶著些許蠱惑，「那個時機很快就要到來了，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得意之作。」
說完后便推門走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了葉知秋一人，他想著剛才葉商和自己說的話，那模樣就好似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他要讓自己做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可現在經過自己上次那一次逃跑，院中的守衛也是越發嚴格，錯過一次逃跑的機會，等下次想再次逃離。
恐怕只能是自己死亡以後了。
也是經過上次逃到後山上之後葉知秋才能明白為什麼那些侍衛在路過那裡時都會覺得晦氣。
因為在那座山上，埋葬著無數冤死的亡靈。
自己在別院內呆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抓這麼多人是為什麼，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讓這麼多無辜的死去。
但這些東西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知道答案了，葉知秋沒有經歷過，他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還有阿彥給自己看他心口上的蟲子……會和這些有什麼關聯嗎？
葉知秋想不明白，但如果他不能想出這二者間的關聯，那自己就會很被動。
他不知道葉商要自己做什麼，也不能找出辦法應對。
現在好像所有主動權都在葉商的手上，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好像自己在一味等死一樣。
葉知秋的傷正在一天天好轉，而葉商除了那天給自己留下這莫名其妙的話以外，之後就再也沒有來見自己了。
他不來見自己也挺好，不然誰知道葉商給自己帶來的是不是壞消息。
但自己也不能一直帶在這裡坐以待斃，葉知秋看了眼在自己對面的屋子，那裡葉商隔一段時間就會帶人進去，有些人沒有再出來。
偶爾有幾個活下來的，也終究活不過七天。
那裡是封閉的，除了那些被帶進去的孩子，其他人都靠近不了半步，葉知秋要是想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什麼，除了自己進到那屋中，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也想過要找那些從屋子裡活著走出的人，但好像上次阿彥教唆自己逃跑的事被葉商發現了，那些活下來的人都沒有出現沒進入屋子的人面前。
他們住的地方離自己很遠，這下就更沒有接近的機會，也沒有能問出裡面到底在做什麼的機會。
日子一天天過去，而葉知秋只能靠自己得到的一些線索推理出模糊的真相。
如果葉商在練蠱蟲的話，那他帶進去的孩子就是以自心頭血去養，蠱蟲太烈，很少有人能承受住鑽心之痛，所以就有了後山上的那些屍體。
葉知秋越往下想就越覺得后怕，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這樣，那葉商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想起阿彥心口上的蟲子，那個場景成為自己的夢魘，每到午夜總會讓他嚇得驚醒，後背冷汗淋漓。
他一定要離開這裡，不能成為蠱蟲的養料！
葉知秋握了下拳頭，掌心的疼痛讓他不由得皺了下眉，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心，之前的傷口大多數都已經痊癒，但就是自己手上的這個傷口遲遲沒有恢復的跡象。
總是結痂了又再次破開，這些天他一直都用繃帶纏著這隻手，但每次都會傷口莫名其妙破開。
這痂長了又破，破了又長，周而復始這麼久，只有疼痛始終沒有停下。
葉知秋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後山中到底被什麼划傷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鞭打的傷口都能痊癒，為什麼這小小的傷口卻始終不能痊癒。
他想起那天在雨中看見的幻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為失血過後而出現的幻覺，但這個還是成為自己的一個心結。
「算了，還是先找出這麼應對葉商的辦法后再談其他吧……」
葉知秋看了眼窗外的夜幕，輕輕嘆了口氣。
但第二天的時候，葉商突然就找上了他。
「當初說好的，你對我有用所以我救你，而現在，就是你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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