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胡聲聲催人淚
2.29
上海的凌晨依然有人氣，每家早餐鋪子都亮著微弱的小燈，靜靜的潛伏在夜幕里，只待雞鳴狗叫。路燈像一顆顆寒星，只存在在居民的家門口。在趕往北區的路上，每個七拐八拐的衚衕口大抵都隱藏著一個人力車夫，短褲短褂，把破毛巾撩到脖子上掛著，準備第一時間拉繁華社會帷幕。
柳槐序在大街上流浪了幾個鐘頭，才在人力車夫的指引下找到一家花費不高的小賓館。開了房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三四點，再起來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昨天做的事回到腦子裡，柳槐序雙眼無神的仰躺在床上，後悔的無以復加。她應該再苟一陣子，做好準備再離開的，就不會如同現在一般凄慘。
起床，收拾完了起來，柳槐序決定回私宅撿兩件衣服穿，撿兩件貴的，沒錢時還能拿去典當，順便看看霍詔的態度。
走到門口，按了門鈴。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長的很周正，短髮留的很整齊，像是一個老師，用狐疑的眼神看她，「你找誰，我早上剛搬來，上個住戶做的事我可不認！」
柳槐序驚呆了，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睡過頭了，已經過了十天半個月。屋裡一個小男孩捏著麵包片蹦蹦跳跳的出來，小手試圖拉住母親的衣服，中年女人警惕的攔住他油乎乎的手，拽著小孩進屋裡，門砰的在柳槐序眼前關了起來。
她才離開了不到一天，霍詔就迫不及待的把房子換了人了。
柳槐序站在原地，心裡空落落的，被迫接受了自己在霍詔心裡並沒有多少地位的事實。還有她最青春的四年，在這個人心裡，不值得一提。
柳槐序從私宅離開，在一面潮濕破敗的牆面前蹲下，抱著膝蓋哭的昏天黑地。她早晨沒吃飯，中午也沒吃飯，一喝風，現在就哇的一聲吐了起來，手撐著牆，臉白的像張紙。又哭又吐的，引得不少人來圍觀，在她不遠處議論紛紛。
哭夠了，柳槐序冷靜的擦乾了臉，破天荒的自己打了輛車，直奔紅星大酒店。門口打著領結的服務生攔住了她，柳槐序掏出心形的項鏈，裡面有一張小小的合照，是她和霍詔的。
服務生很理智的沒敢再攔她。
距離霍詔宣布訂婚，還有一個小時。大廳裡布置的美輪美奐，西洋樂隊正在調試鋼琴，紅酒、香檳和合適的燈光，外賓已經陸陸續續的來了，酒店的二樓還裝點著花束。
柳槐序終於在拐角撞見了酒店的某個小主管，小主管兇狠的看著她必然能勾搭上金主的面孔，「不知道穿制服嗎？現在新招來的人，越來越沒有素質了！你叫什麼？」
柳槐序冷靜的說道：「我來拿樂器的，樂師手上的有點故障，用的不順手，得抓緊時間找個能用的。」
小主管想著酒店請來的天價西洋樂師，據說給英國皇室都演奏過，他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哦，他要什麼樂器。」
柳槐序：「二胡。」
小主管：「……？」
外國人還會這個？中英結合，這錢，花的值啊。
很快，柳槐序抱著小主管費盡心思找來的一把二胡，手裡拎著一台借來的錄音機，和一把大鎖，來到了酒店的控制室里。往椅子上一坐，對著控制室的大喇叭，掐著點拉了一曲二泉映樂。
此曲，還是一個盲人師傅交給她的，彷彿又回到了還住在大雜院的時候，晚上起夜，看見盲人師傅用兩個空洞洞的眼窩對著月亮，手裡的鉉在月色下泛著寒光，手勢一動便大起大落，帶動的盲人師傅整個身體搖搖晃晃。
柳槐序在這一刻體會到了盲人師傅的境界，將二泉映月拉的如泣如訴，心酸纏綿，催人淚下。這首充滿了不平與怨憤，憧憬與深刻，時而激昂，時而婉轉下行趨於平靜的樂曲，在這一刻，響徹了整個酒店！
此時，霍詔剛和一個客人寒暄完畢，這人拉著他，足足稱讚了十分鐘的霍家的大手筆與豪華。江軍見縫插針的擠進來，為難的問道：「您昨晚沒把柳小姐接來家嗎？柳小姐住的那個宅子，已經按照提前說好的日期，轉給黃教授一家了。」
霍詔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出，眼神晦暗不明。既然柳槐序膩歪了他的安排，那他倒要看看，這小家貓能撐的了幾天。沉聲說道：「接不來，鬧脾氣了，先不用管她，忙完再說。」
江軍瞭然的點頭，忽然察覺了什麼，打開門，打扮的光鮮亮麗的喬安娜就笑著進來了。
「元詔。」這是霍詔的字，喬安娜覺得這樣稱呼有一種別樣的親昵感，「我剛同你母親說話，她也喜歡插花，幸好我在日本時特意學過，這才能聊到一起呢。」
霍詔沒說話，自顧自的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好在喬安娜早就習慣他的冷淡，依然笑著說道：「你母親還安排了我去彈鋼琴，她要我在外賓面前露一露臉，好叫人家看重我。」
「那就去吧，宴會已經開始了。」霍詔將西裝搭在臂彎里，率先邁步出去。喬安娜欣喜的跟在後面，被霍詔介紹著，置於眾來賓的視線里。這些人或有權或有財，喬安娜在日本的時候從沒有這樣被關注過，更何況這還是一群大人物。
喬安娜享受這樣的注目，也緊張於這樣的關注。她很期望霍詔能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意料之中的什麼都沒有，喬安娜無奈，悄然走進燈光里，優雅的坐在鋼琴面前，在按下第一個琴鍵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
——是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宛如馬的嘶叫聲。
喬安娜愣了，圍觀的人也愣了，有人剛進口的紅酒噴涌了出來，嗆的把肺都咳出來。喬安娜驚的沒有及時按出第二個音，聲音卻依然響了起來，驟然，流水一樣的二胡聲撞擊著眾人的耳膜，幽怨婉轉，如泣如訴，彷彿彈奏它的人已經認命了。
這回，眾人都發現了，聲音是從酒店的揚聲器里傳來的。霍詔聽著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二胡，詭異的覺得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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