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共白頭（三）
94.51
張靈月知道，自己和母親回鄉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聖旨言明張家往後三代人，都不得通過科舉入仕，這無疑是斷了張家子孫的後路。
正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今讀書不能，難道要讓他們下田種地，做那種吃力又沒有前途的農活嗎？
如果說曾經的張家人有多崇敬、仰慕張相，現在的他們就有多恨他，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更遑論將他埋進祖墳，甚至有人提議，直接將張承恩這個名字從族譜上除去。
熟讀孔孟之道的文人重人倫、親緣，更是重視落葉歸根，如此提議，可見族人有多恨他！
好在這一提議，最終還是沒有通過。
不管怎麼說，張相在世時期，的確為張家做了不少事情，族田、學校，哪一樣不是他經手操辦或者大力支持的？
甚至於當年還有不少張家後生，都曾仗著他的地位，在清河為非作歹，有的甚至都鬧出了人命，即便如此，當地縣官也不敢隨意處置。
張家現任族長還算明事理，用一番話安撫了族人，同時也願意讓將張相的屍身進入祖墳，但得埋在最偏遠的角落。
那裡向來是，族裡埋葬罪大惡極族人的地方。
張夫人知道，這已經是老族長念在往日舊情的情分上做出的讓步，她不敢再奢求什麼。找道士挑了個合適的日子，張承恩的棺槨便在張家母女的見證下，徹底埋入黃土之中。
往後，真的是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了。
張承恩在世時，曾讓人修繕過在老家的房子，所以她二人還算有地方住，至於賴以生存的銀錢...
雖然張相名下的財產全都被抄了，可張夫人還有嫁妝，她名下也還有幾家鋪子，如此一來，母女二人今後的生活絕對沒有問題。
「只是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張夫人溫柔地撫著女兒鬢角，眼中含著淚花，「等守完孝，你就二十歲了...」
生父已故，身為子女當守三年孝，期間不得舉辦任何喜事，這是規矩。
張靈月原本年紀就已經不小了，如今再耽誤三年，等孝期一除，當真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畢竟在這個時代，即便是農戶家的女兒，也是十八九歲就嫁了人，拖到二十歲都是極少數。
而且這個年紀的姑娘出去說親，免不了還會被男方懷疑，身體是不是有隱疾。
「無礙的，女兒巴不得一輩子陪著娘親。」
張靈月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頭枕在她的肩膀上。在張夫人看不見的角度里，她的眼眶在微微泛紅。
其實她方才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如果未來相守一生的人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那麼她寧願一輩子不嫁。
少年時相伴的點點滴滴已經深入骨髓，回憶中的每一幀畫面都是甜蜜的幸福，即便現在想起，只會讓人胸口發疼。
張靈月覺得，她這一生，應當不會再這樣的，喜歡上一個人了。
......
林子涵是在恩師的第二個忌日，抵達的清河。
尋到張家的老宅時，發現此處正被人圍得水泄不通，稍一打聽才知道，原是當地一個紈絝子弟，想要不顧孝期，強行想將張家姑娘娶回去。
張靈月從來沒有這般強烈地意識到，原來家中有一個男人是這般重要，因為在遇到這般不講理的事情時，男人出面會更容易解決事端。
「黃公子，請你自重！」
再次躲過黃公子伸過來的手，張靈月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月兒這般見外作甚？等我娶了你，我們就是一家人，要什麼自重啊！」
說著，他的咸豬手再次伸了過來，張靈月正欲再退，不想有人先一步截住了那隻手。
子涵哥哥！
是子涵哥哥！
若不是真人就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張靈月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只是，他好像又瘦了！
端方的儒士袍穿在他身上，硬是顯得有些空蕩。
「哪來的小白臉，敢壞爺的好事？」
「不知朝廷親封的知府，能壞你黃公子的好事嗎？」
劍眉微挑，林子涵一隻手捏著黃少爺的手腕，一隻手握著官印，神色傲然。黃公子只瞥了一眼就冒出了冷汗，「您...您是新上任的林知府？」
「本官是不是該榮幸，黃公子竟然知道我的名號？」
......
民間有言「民不與官斗」，即便黃公子仗著有錢在本地手眼通天，卻也不敢和一個知府杠上，當即就夾著尾巴帶著下人灰溜溜地逃了。
眾人如流水般竄了出去，抬頭只能望見四方天的小院，頓時就剩下林子涵和張靈月倆人。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大抵說得就是這個時候。還是張靈月先抹了眼淚，揚著臉笑道，「林大人，好久不見。」
「的確是很久沒見了！」
林子涵應和著，目光上上下下描繪著她細緻的眉眼，一如往昔，彷彿從未離開過，卻又好似隔了萬水千山。
略微有些不適應他的視線，張靈月再次挑起話題，「今天的事，真的要謝謝林大人，如果不是你...」
「月兒，別怕！娘這就來幫你趕走那幫王八羔子！」
久別重逢的氛圍因著一句話，瞬間被吹散無影。張靈月未來得及開口讓林子涵離開，張夫人已經晃晃悠悠地急速邁著步子，小跑到兩人跟前。
原本應付黃少爺這事，理當輪不到張靈月這個閨中女子出面，奈何先前張夫人被黃少爺口無遮攔地輕佻，直接氣暈了過去，她這才不得不出來露臉。
張夫人知道此事後，急得一醒來就往前院跑。
結果沒想到，黃少爺是沒了，卻來了一個她更不想看到的人！
「滾！白眼狼，你竟然還有臉踏入我張家老宅？你滾，你給我滾！」
隨手抄起地上的棍子，張夫人胡亂地舞動著，妄圖能砸在林子涵身上。對此，林子涵不能反抗，只能一邊閃躲著她的攻擊，一邊開口妄圖解釋。
「師母，我...」
「別叫我師母！」
棍棒直直從林子涵面前落下，狠狠得砸在地上，張夫人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得不停下來歇歇，不過嘴上地攻擊並沒有停。
「林子涵，你這個白眼狼，相爺生前從未有你這種學生，你滾，你滾吶！」
昔日師母對自己的好還歷歷在目，林子涵不敢忤逆，急忙改口，但張夫人已經展開了新一輪攻勢，「林子涵，你不走是吧？」
「好，你若不走，我就一頭撞死在石柱上，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林子涵不僅逼死了自己的恩師，還要逼死恩師的夫人...」
說著，她便作勢要往柱子上撞，得虧張靈月眼疾手快，急忙攔腰抱住了她。
「娘，不要！」她死命抱著張夫人，眼淚不由得落下，同時勸著一旁的林子涵，「林大人，我求求您還是走吧！」
張夫人以命相逼，林子涵不敢再逗留，深深地望了張靈月一眼，最終無奈離開了張家。
他的身影一消失，方才還一心求死的張夫人也逐漸緩了動作。
張靈月不放心，急忙去查探她的身體：「娘，您有沒有撞到哪裡？」
「啪！」
一個巴掌落下，張夫人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幾分。張靈月卻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了：「娘？」
「到現在，你還想著嫁給那個白眼狼是不是？」
張夫人癱坐在地上，幾乎是指著女兒的鼻子罵，「所以你才會一遍遍和我說，你不想嫁人，你就是在等他是不是？你知道他會來清河找你是不是？」
「我沒有！」
顧不得臉上的痛，張靈月急忙出聲辯解，「娘，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子涵哥哥會來清河！」
「那你為什麼不想嫁人？啊？」
還有一年，張靈月就能出了孝期，為了女兒未來的幸福，張夫人不得不舔著臉，在這個時候就為她張羅著，誰成想張靈月十分不配合。
不是說看不上人家，就是直言不想嫁人。
張夫人一直以為，女兒這是在京城把眼界養高了。直到今天見到林子涵，她方才察覺出不對勁，原是月兒一直都沒有忘記那個白眼狼！
母親這一問，當真徹底問住了張靈月，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堅稱，自己只是不想離開母親身邊。
她這點小把戲，張夫人早就將其看得偷偷的，於是言辭又狠厲了幾分。
「月兒你可別忘了，那個白眼狼，是害死你爹的罪魁禍首！娘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嫁給他的！絕對不會！」
「您說的，我知道...」
張靈月慘笑一聲，「這兩年來，您已經無數次和我強調過這件事了。我也知道我和子涵哥哥這輩子都不可能，所以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歇了嫁給他的心思！」
「所以娘，您相信我好不好？」
「不可能！除非你先把親事定下來！」
沒有給女兒任何猶豫的機會，張夫人繼續道，「住在平安巷的羅舉人，娘託人打聽過了，他是個肯用功讀書的，即便未來不能高中，也不會苦了你。」
張靈月知道這段時間，母親在位自己的親事，舔著臉多方奔走，卻不知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娘，非要這樣不可嗎？」她試圖掙扎。
「對！」
「那好，我願意！」
作者有話說:
沒想到三章完結不了，明天應該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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