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斯人已逝
26.14
傅珩拿著文件趕到醫院時，已經日近黃昏了。
他在護士站問了路，很快就找到了吳芃芃的手術室。
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圍滿了人，神色焦急地等待著裡面的結果。
他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終於在角落的長椅上看到了賀千山。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賀千山，手肘撐在腿面上，身體弓成一個脆弱的姿勢，彷彿隨時會被什麼東西擊倒。
他印象里的賀千山無堅不摧，是那種即便天要塌下來，他也能笑著給頂回去的人。
而此刻這個人，彷彿他的天已經塌了，壓垮了他的脊樑。
傅珩知道這種場合他不應該來，可公司這個文件實在要得急，必須要賀千山簽字。
他給賀千山打電話無人接聽，只好找來了。
眼下的情況，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
他走到一個眼眶紅紅的小姑娘身邊，輕聲問道：「那個，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小姑娘抬起頭看他，兔子似的紅眼睛里充滿了防備。
傅珩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我跟吳小姐之前有過合作，聽說她出事了，來看看。」
沈芊芊癟著嘴巴，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當他面哭出來：「不知道，手術已經做三個小時了，還沒結果。」
傅珩還想再問，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與眼下氛圍格格不入的聲音：「不凡啊，你當時跟芃芃在一起的，她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話？」
趙不凡一直努力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哭，因為她怕她哭了，要是被天上的神明看到了，就會以為她已經放棄吳芃芃了。
你看，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會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存在。
現在突然聽到江心語的話，她腦袋裡有一根弦像被人猛地撥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響，震得她腦袋「轟」的一聲：「什麼話？」
「就是，萬一她……」江心語瞥見趙不凡的臉色，沒有說下去，給了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公司怎麼辦？交給誰打理？她二……」
「二夫人！」趙不凡忍無可忍地高聲打斷她，「吳芃芃還沒死呢！您就迫不及待地跑來分家產來了？」
她的聲音引得周圍人看過來，吳憂率先走過來，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他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聲音都是沙啞的：「你在幹什麼？」
江心語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心虛地說：「我沒幹什麼？我就是問下芃芃有沒有交代……」
她話音未落就被吳憂的一記耳光打斷，江心語難以置信地捂著臉：「我……」
「二嫂！」周筱微紅著眼眶截住她接下來的話，「芃芃雖然不是我們生的，但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怎麼能……」
她沒說完的話被滾滾淚珠淹沒，彷彿被剜掉心肝般痛不欲生。
吳羨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寒冰般的目光掃過江心語母子二人。
吳俊余拉了拉母親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他一臉氣憤地說：「媽，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江心語知道吳芃芃和吳俊辰關係更好一些，擔心萬一吳芃芃偏心把公司留給了吳俊辰，她也好早做準備。
如今看著吳家人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她只好心有不甘地閉上嘴。
傅珩親眼目睹了整場鬧劇，下意識地朝賀千山的方向看去。
然而賀千山依舊坐在那裡，彷彿已經入定的老僧，對這裡的一切恍然未察。
傅珩嘆了一口氣，慢慢走過去，輕輕叫了他一聲：「老闆。」
賀千山愣了一下才聽見似的，反應遲緩地抬起頭。
傅珩看他露出恍惚的神情，好像整個人都經歷了一場排山倒海的心碎，心裡某個角落轟然倒塌，又有什麼東西從那堆廢墟里鑽了出來。
傅珩嘆了口氣：「老闆，你別太擔心了，現在醫療條件……」
醫療條件再好，也架不住吳芃芃直接被車撞飛幾十米遠啊！
傅珩也知道這個借口站不住腳，可是賀千山現在就像身處瀕臨死亡的深海里，哪怕給他一根浮木，也得讓他撐下去啊！
他咬著牙把這個蹩腳的理由補完：「挺好的。」
賀千山抬起頭，沖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沒事。」
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沒事，我沒事。」
他一向心腸冷硬，孑孓一身在這殘酷的世上生活了二十六年，失去任何一個人，他都能活得下去。
像是被自己這個想法安慰到似的，他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智：「你來這兒幹嗎？」
傅珩遲疑了一下，才把文件掏出來遞過去：「這份文件需要你最後確認一遍簽字，浩瀚那邊等著要，非要今晚給他們。」
賀千山接過文件，臉上又恢復往日工作時的淡定從容。
傅珩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賀千山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手卻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
儘管他努力剋制著，想要自己靜下心工作，可還是不行。
半分鐘過後，他像是認命似的，又把文件遞給了傅珩，聲音里有了淚意：「讓許總代我簽了吧！」
傅珩眼眶一酸：「好。」
賀千山又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將身體的重心全部壓在腿上。
不該是這樣的，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不管裡面那個人是誰，他都不該這樣方寸大亂。
可是……
如果他的人生里沒有了吳芃芃，那該是多麼無趣啊！
他終於承認，在他充滿算計和掠奪的人生里，吳芃芃以壓倒性的優勢，站在了他的心尖上。
可是，他能怎麼辦呢？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躺在手術室里，卻沒有什麼能為她做的。
吳憂請來了最好的醫生，吳羨早就抓到了兇手，她的家人已經為她做好了一切。
而他除了等待和祈禱，竟然什麼都做不了。
他生平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
傅珩看見賀千山緊緊地握住自己的雙手，彷彿要把手指捏碎了似的。
他蹲下身來，平視著賀千山，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賀千山沒有回答，就在傅珩以為他不會開口時，聽見他很小聲地說：「我願意用我一半壽命去換她平安。」
剩下的生命可以陪她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這樣也算此生無憾了。
傅珩從賀千山嘴裡聽到這話，心情複雜程度不亞於賀千山讓他做一百份報表。
他正想開口，這時手術室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等在門口的吳情一下子撲過去，一把抓住主刀醫生的胳膊：「醫生，怎麼樣？」
醫生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抱歉。」
現場足足安靜了半分鐘，然後被趙不凡撕心裂肺的嚎哭聲打破，她就像一個鼓脹到極限的氣球，不需要用什麼勁兒，輕輕一戳就破了，一灘爛泥似的跌在地上。
吳懼將她撈在懷裡，攙扶著走進手術室。
裡面傳來悲痛欲絕的哭聲，傅珩聽得眼眶都紅了，下意識地看向賀千山。
賀千山依舊坐著沒有動，只是那雙緊握的手，慢慢抬起捂著臉。
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出類似動物般的嗚鳴。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的哭聲漸漸停息，吳芃芃被護士推出來。
跟出來的家屬們再次失聲痛哭，趙不凡抓住床沿，死活不讓把人推走。
兩方僵持不下，這時賀千山突然站起來，一把搶過病床，猛地推回手術室。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就飛快地反鎖上了門。
作者有話說:
佟佟：放心吧，主角有光環，肯定死不了噠~這一章本想寫一下面臨親近之人死亡時的眾生百態，奈何字數有限，我又不想分兩章拖節奏，就只寫了幾個有代表性的人，雖然但是，我還是把自己寫哭了(*/ω＼*)
PS:可以為芃姐求點票票和評論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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