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上窮碧落
89.54
賀千山沒有放棄尋找吳芃芃。
他每天都會去他們之前去過的地方走一遍,然後在孤零零地走回家,在她的房間里坐一整夜。
有時候實在困得不行,就趴在她的床邊眯一小會兒。
他睡得很不安穩,常常莫名被驚醒,望著她所在的方向,迷濛的雙眼裡帶著深深的眷戀和溫柔。
吳芃芃隔著虛無與他對視,就在她準備上前抱一抱他的時候,他眼中的柔情霎時間化作寂寥的灰燼,看起來凄慘又可憐。
吳芃芃一下子又被熟悉的痛感裹挾,疼得她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胸口。
當初她選擇在望川別墅告別,就是害怕家裡回憶太多,會讓他覺得難過。
沒想到他依舊留在城堡里,日復一日地想念她。
唐姨應該是相信吳芃芃真的去了國外,她聽了吳芃芃的囑咐,閑來無事就和老姐妹一起逛街跳舞,日子過得充實又快樂。
城堡里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開心生活著,唯有賀千山被吳芃芃消失的噩耗折磨著,每天過得渾渾噩噩。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個月。
有一天晚上,他奇迹般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早早就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來了,將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又換上一身帥氣的西裝,看起來心情不錯。
吳芃芃跟著他來到一家咖啡館,她看見賀千山在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大步進去。
看他緊張的模樣,應該是要去見什麼重要的人。
吳芃芃現在不能去人多的密閉空間,也不能離賀千山太遠,只能在門口等著。
賀千山的確是來赴一個重要的約,他找到桌號時,吳俊辰已經在等他了。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幫你點了一杯藍山。」見他走過來,吳俊辰朝對面椅子一指,示意他坐下。
「謝謝。」賀千山拉開椅子坐下。
兩人默默地喝了半杯咖啡,吳俊辰才淡淡開口:「我今天叫你來,是有東西要給你。」
他從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推到賀千山面前:「她離開時,放在家裡的……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賀千山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那枚求婚戒指。
他顫顫巍巍地拿起戒指,反反覆復地摩挲著內壁的字母,過了好久才啞著嗓子問:「她葬在哪裡?」
吳俊辰端杯子的手一頓,半晌才把杯子放回去,他動了動嘴角,最後放棄了掙扎:「你還是知道了。」
賀千山淡淡地「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進兜里胸前的口袋裡。
從吳芃芃消失的那一刻開始,他心裡已經有個模糊的預感了,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願意相信。
他用三個月時間,找遍他們去過的所有地方,查過所有出入境記錄,沒有找到她的絲毫痕迹。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從這世上憑空消失,除非,她永遠離開了。
「她……在城堡樓頂的花園裡。」吳俊辰以為自己心裡的傷疤已經癒合了,可是當他再提起這件事時,他突然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那個被他精心粉飾的傷口,在這一刻重新迸裂開來,流出淋漓鮮血。
他看著對面那個紅著眼眶的男人,第一次與人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受來。
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從兜里掏出一個一個東西,放到他面前:「這個留給你吧!」
賀千山垂眸一看,面前放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裡面裝著灰白色的粉末。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
賀千山盯著那個小瓶子看了好久,才伸手拿起來,將那個玻璃瓶壓在胸口,彷彿恨不得把它揉進自己的心臟里。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點憑證了。
吳芃芃和天道幼崽在咖啡館的門口蹲了十幾分鐘,還不見賀千山出來。
她心裡莫名有些煩躁,眉毛都快擰成一個川字了。
剛才她一直被一種矛盾情的緒包裹著,她既希望賀千山能快點走出傷痛,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又不希望他這麼快就忘了自己,開始沒有她的新人生。
她被這兩種情緒拉扯得心煩,想找點事轉移下注意力,伸手戳了戳天道幼崽的胳膊:「我聽說人死後會化成天上的星星,看著塵世里自己眷戀的人。」
天道幼崽給了她一個「你聽誰胡說」的眼神,懶得回答她。
吳芃芃也不介意,兀自絮絮叨叨:「等過段時間我消失了,也會變成星星。」
「你說,江河會變成哪顆星星,到時候我會不會離他近一點?上次怪我太任性了,都沒有好好跟他道謝。」
她一邊喋喋不休,一邊用手指戳路人的小腿,她戳一下,就會盪起一圈漣漪。
她覺得有趣,玩得不亦樂乎。
「你到底是怎麼成為天道的?」這是吳芃芃第二百五十次問出這個問題。
她本以為還是像往常一樣會被忽略,出乎預料的,這次天道幼崽卻回答她了。
「只有被拋棄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天道。」他看著她,像是要故意揭露醜惡似的,「滿心怨恨,無情無義,最適合當天道了。」
吳芃芃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側過頭看他:「被誰拋棄?」
天道幼崽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面前的一塊光斑。
就在吳芃芃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準備繼續去玩路人時,又聽見他很小聲地說:「我媽媽。」
他還未出世就被打掉,帶著怨念而生,被選為天道,經過嚴格訓練,和日復一日的洗滌,才壓制住紊亂的負能量。
吳芃芃聽得呆住:「你還在母體內,剛成型就被打掉了?」
天道幼崽可有可無地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吳芃芃小心翼翼地問:「是,你不健康嗎?」
她聽說很多胎兒發育畸形,父母擔心孩子生下來受罪,會提前終止妊娠。
「……不是,是因為生了我,她就沒法升職了。」
那是他血脈至親的母親,卻為了自己光明的未來,剝奪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吳芃芃心疼得不行:「對不起。」
天道幼崽側過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道什麼歉?」
「你受委屈了,總得有人跟你道歉啊!」吳芃芃伸手摸摸他的頭,安撫小朋友,「我是成年人,我代那個可惡的成年人跟你道歉,你可以不原諒她,但不要用她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就算做天道,也要開心快樂。」
天道幼崽嫌棄地抬起手,想要打掉她按在自己頭上的爪子,卻在聽到她最後一句話后僵住。
他沒有當過人,做天道的時間也不長,一直被耳提面命要克忠職守,大道無情,千萬不要沉溺小情小愛。
從來沒有誰告訴,做天道也可以開心快樂。
吳芃芃看見小朋友眼底泛起淚花,正想再安慰幾句,天道幼崽猛地站起來,眉頭微微皺起:「他不對勁。」
吳芃芃回過頭,看見賀千山失魂落魄地走出來。
她趕忙站起來,笑著撲上去撒嬌:「顏神你終於出來了,我都想你了。」
賀千山雙眼無神地望前走著,牙關死死咬住,卻還是抵擋不住萬箭穿心般銳不可當的痛意。
他的手心裡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玻璃瓶,手心滾燙的溫度清楚而殘忍地告訴他,一切都完了。
他自欺欺人地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吳芃芃還活著的美夢,終於還是被他親手撕得粉碎。
吳芃芃不在了。
那個答應要與他共度餘生的人,徹底地從他的生命里提前離場了。
往後餘生,縱使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無法……
等等!
賀千山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上次他被車撞了,靈魂去了她的世界。
要是他再經歷同樣的事,會不會再次去到她的世界?
他要去試一試,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賭一把。
賭贏了,就和她白頭到老。
賭輸了,那就輸了吧!
賀千山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橫衝直撞地朝馬路中間走去。
吳芃芃正想提醒他現在是紅燈,忽然福至心靈地懂了他的意思:「賀千山,你不能這樣!」
她拚命想攔住他,他卻穿過了她的身體,朝著車流走去。
吳芃芃心中大駭,還沒來得及呼救,就聽見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傳來,一輛SUV在賀千山面前堪堪停下。
司機探出頭破口大罵:「你他媽有病吧,想死去別處死,別擱這兒禍害人!」
賀千山卻恍若未聞,只是獃獃地愣在原地。
吳芃芃以為他嚇到了,趕緊飛奔過去,正想開口安慰他,卻看見他盯著手心裡的玻璃瓶發獃。
吳芃芃驀地僵住,眼眶燙得發疼。
他還是知道了。
「顏神。」她伸手去摸他赤紅的雙眼,想要告訴他不要難過,自己卻淚如雨下。
她想要讓他幸福,卻把最大的不幸帶給了他。
「怎麼辦?」她伸手覆上賀千山的眼睛,透明的手掌根本遮不住他眼底的悲傷,「以後你該怎麼辦?」
她嚎啕大哭著問他往後該怎麼辦,回答她的只有驟然落下的雨滴。
原本艷陽高照的晴天忽然下起大雨,大雨傾盆,彷彿要將整座城市傾覆。
賀千山就那樣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雨中,一遍一遍地對著手心裡的玻璃瓶說著「對不起」。
吳芃芃「抓」著他的手心,一遍一遍地說著「沒關係」。
汽笛聲和咒罵聲此起彼伏,車輛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污水濺了他滿身。
吳芃芃擔心雨天路滑,萬一有的車剎不住閘會傷到賀千山,想要讓他去路邊,可她又抓不住他。
她急得六神無主,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顏神,沒關係,你在我這裡,永遠有被原諒的特權。」
賀千山如夢初醒般定住,他僵硬地抬起頭,望著她的眼睛,終於落了淚。
作者有話說:
佟佟:章節名取自白居易的詩《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寫得時候覺得簡直太契合顏神的心境了,絕望、無助又可憐~
PS:明天正文完結,看文的小可愛,如果方便的話,留個言吧,完結時我會在後留下你們的ID,當做留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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