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哥
3.1
沈大林，正是沈鈺寧那個已經死了的親爹。
沈鈺寧詫異的回過頭，瞧見一個弱冠模樣的男人，長得如他聲音一般渾厚老實，帶著怯意上下打量沈鈺寧，似想進來，又有些不敢，只躊躇在門口，手摩挲著有些破爛的衣角。
衣角有些破爛，但衣裳並不算是很破舊，瞧這樣子是風塵僕僕趕路，換洗得不勤，顯得不甚乾淨罷了。
男人見沈鈺寧不答，又問了句：「那個……沈大林，沈金貴，是住在這裡嗎？」
沈鈺寧這下才點點頭，含糊應了：「是，不過他們都不在。」
男人不知這意思，憨厚笑了笑：「那……我就在門口坐著，等他們回來。」
說罷退後一步，往倒塌的門上坐了。
沈鈺寧猶豫片刻方道：「他們這陣子不回來，你是誰，找他們有什麼事兒嗎？」
男人微微一愣，顯然是不理解這個不回來是什麼意思。不過瞧著眼前少女不想多說的樣子，也沒有再問這個問題，反而是有些激動的看著少女。
「你……可是小柔？」
沈鈺寧一滯，她不是小柔，但算起來，她也正是小柔。
她這麼停頓，男人以為她是警惕不敢回答，連忙站起來上前一步：「小柔，我是二哥，你還記得二哥嗎？」
沈鈺寧愣了許久，什麼二哥？她只知道沈家有個大哥叫沈金貴，沒聽說還有個二哥啊。她來了這麼久，也從沒見過這個什麼二哥呀。
男人見她發愣，反而更激動了：「我是二哥富貴呀，我走丟的時候，你都五歲了，你再想想？」
沈鈺寧心道，我不是小柔，再如何想，也想不到小柔五歲時的事情。不過，你說你走丟了？什麼意思？
兩個人就這麼站著，一時還沒回過神，就聽見外頭尖利的女聲。
「這個賤蹄子，昨日引了幾個半大不大的乞丐，今日竟還引得男人進屋。知道的曉得她是京城大戶人家回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窯姐兒出來的呢！我可告訴你，明日那人牙再過來，你再不願，也得去！老娘還做不得你的主？」
沈富貴循聲望去，皺皺眉問：「你這人胡說什麼呢！你……你是二嬸？」
田氏過來這裡，是打算先把那個不聽訓的元寶給帶走，免得明兒礙了事，結果一來就見著沈鈺寧家門口站著個男人。她是個嘴巴閑不住的，立刻就要諷刺兩句，沒想到這男人看見他，竟然直接喊上二嬸了？
這沈家坡的女人，比得都是誰更會撒潑，更會往旁人頭上潑髒水，田氏只呸了一聲：「真是個婊.子，才回來沒幾天，相好的就上門了？嘖嘖，我可當不起你二嬸！」
沈富貴聽懂田氏的話，是不認得他，以為他是小柔的相好。他記憶里這個二嬸就很不好相與，當下便沉了臉，怒瞪田氏一眼：「滿嘴噴糞，再要亂說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我是沈富貴，是小柔她哥！」
「呵呵，她又不是小柔，而且她可沒什麼二哥……」
田氏話出口的速度比腦子轉得快，待反應過來，不由得大驚，盯著沈富貴上看下看：「你……你是富貴？那個被拐子賣了的富貴？」
……
沈鈺寧坐在元寶的床前一臉複雜，堂廳里幾個沈家族老以及本家幾個叔伯都來了，她也聽懂他們的話。
原來小柔五歲那年，八歲的二哥被拐子拐跑了。不過因著他當時已經八歲記事，私牙帶了他轉了好些地方，都不願意買這樣大的孩子。他又是個機靈了，在途中偷偷跑了，是打算往家裡跑，奈何實在是尋不到路。
在一次餓得不行，跑到人家的田裡偷瓜，被那戶人家逮住了。幸而那人家好，家裡頭沒個兒子，見他健壯，索性留下來幫著幹活。
待年歲大些，沈富貴開始打聽沈家，打聽了這麼幾年，總算是有了眉目。現如今尋過來，發現沈家坡大部分地方都與他記憶里的一樣，沒什麼變化，只覺得馬上就要尋到家人了，爹娘，大哥與小妹，馬上就要見到了。
沈家族人確認他的身份之後，都是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讓他的親二叔，把他家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沈鈺寧心情複雜的事，若是田氏夫妻想賣掉她，她還可以拿自己有親兄長出來說話。但如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二哥，若是如田氏夫妻的想法一般無二，她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哇。
那沈富貴聽了半晌，才訥訥：「就是說，屋裡頭那個小妹不是小柔？小柔她不是我親妹妹，這個才是？」
二叔勉強點了頭：「因著她的事情，你大哥大嫂流放了，元寶年歲小留在家裡頭……」
廳堂里一陣沉默，屋裡的沈鈺寧臉色白了又白，眼圈也忍不住紅了，這一家人都是豺狼，她一個女兒家，怎麼斗得過？可是，為什麼會是她呢，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所以，剛剛二嬸說的，人牙過來便要我妹妹跟著去，這是要把我妹妹賣掉的意思？而你們就這樣，任由她把我妹妹賣掉？」
沈富貴聲音依舊渾厚，不過語氣里有著濃濃的不滿。
幾個族老聽他這樣質問，都低著頭不做聲。
二叔訕笑著解釋了句：「你剛回來不曉得，因為她的事情，我們沈家坡的男人都找不到活兒干，家家戶戶都要養兒育女，這……」
沈富貴瞪他一眼：「什麼她的事情？那分明是我爹娘做的事情，與她何干？何況那樣大的事情，我爹娘自個兒做得下來？二叔你敢對天發誓，你沒參與進去？為何出了事，就全怪在我妹妹頭上？你們自己好吃懶做，我過來瞅著外頭那些個田地，就沒多少是好好栽種的，什麼找不到活計，找不到難不成不曉得回來種田？」
他越看越覺得如此，為何他這樣順當的找到自個兒家？就是因為沈家坡與十年前一點變化都沒有，之所以沒有變化，就是村裡的人太懶惰，得過且過唄。
二叔眉間火起，但他一向是個軟弱的，從前聽大哥的，大哥死後聽媳婦的，自個兒做不了主，眼神只往族中兄弟那邊瞧。
沈富貴可不管他們，恨聲道：「我不管她是不是小柔，但她是我妹妹，我就不會不管她。從今往後誰要是敢欺負她倆，先得問問我沈富貴同不同意。」
只是，等到送走了族人，沈富貴才發現，屋裡頭一大一小兩個女孩，都是一問三不知的，家裡頭竟然連米都不剩，也不知這些日子，她倆是怎麼活過來的。
「家裡的田地，在哪裡？」
沈鈺寧搖搖頭：「我來的時候問過了，家裡沒有男丁，田地都分出去沒有了。」
就算有，她也不會種呀。
沈富貴嘆了口氣：「那你們吃喝呢？」
沈鈺寧低頭：「說是二叔家裡頭管我們，但是……」
但是也沒有管過？沈富貴無語的看著她。這個妹妹瞧著是個柔弱的，也難怪鬥不過潑皮耍賴的二嬸。
沈鈺寧想了想繼續說：「我從前那家的祖母待我不錯，給了我一點錢，只是……也不多。」
倒不是她故意騙人，但回來之前大堂哥是叮囑了又叮囑，說是如今她不是薛家女，與沈家又不親，萬事都要藏三分，莫要一回去就透了低。這些時日瞧下來，沈家那些個親人果真是不能依靠的。
眼前的二哥看起來是個好的，但她暫且也不敢全然信任。
沈鈺寧努力擠出一絲笑，又覺得自己算是有點指望了，至少目前從這個二哥的表現上看來，他沒有賣她的意思。
「不過現在好了，現在二哥你回來了。」
沈富貴更是憂心忡忡，一雙眼看看沈鈺寧，又看看床上那滿身紅痕瘦弱不堪的元寶，最後看看家徒四壁的場景，竟是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時元寶拉拉沈鈺寧的衣袖，舔舔乾涸的嘴巴：「我餓了。」
沈鈺寧一怔，她先前拿出來的銅錢剩的最後那一點，今早買豆腐用了，現下屋裡，連一顆白菜都沒有。床底下藏著的錢，她也不敢拿出來啊。
她猶豫片刻，站起來對沈富貴道：「二哥，你先照顧元寶，我去菜園子里看看還剩不剩什麼……」
沈富貴聽了這話，哪裡不懂沈鈺寧的意思，大概家裡頭的菜園子里什麼都沒有了，她這是打算出去看看別人家能不能弄一點。
他搖搖頭：「這樣吧，我這裡還有一點錢，你拿去鎮上買點吃食，不管怎麼著也不能餓著肚子呀。」
他打開褡褳，從最裡頭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打開，最裡面一層包裹著一小堆銅錢。
沈鈺寧的眼神從亮閃閃的希冀，到失望，到最後的絕望，這銅錢不用數，絕對不超過三十文錢。區區三十文，即便省著吃喝，頂多能撐個四五天，四五天之後，他們三個又該怎麼辦呢。
沈富貴小心翼翼，將錢全都塞給沈鈺寧，示意她快去，莫要將元寶餓著了。
沈鈺寧倒也不含糊，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填飽肚子，她這兩天就喝了點菜湯，實在是有點受不住了。
等她買了兩天的米菜回來，沈富貴已不知去了哪裡。她也顧不得那麼多，好好做了一頓飯，先盛給元寶，元寶吃得香噴噴，吃完了還往灶房瞅。
沈鈺寧搖搖頭：「不行了，再給你，我與你二叔就不夠吃了。」
元寶雖然頑劣，這方面卻很懂，反正也不餓了，就一咕嚕爬起來，又不知鑽到哪裡玩去了。
沈富貴回來的時候更是一臉為難的表情，唉聲嘆氣。不過見著米飯，卻如餓狼一般，三下五除二吃了個乾乾淨淨，吃完了還望灶房裡瞧，與元寶那副樣子一般無二。
沈鈺寧面色尷尬，舉著吃了一半的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了許久才訥訥：「二哥要是不嫌棄，我這個……給你吃？」
沈富貴知道妹妹也沒吃飽，擺擺手拒絕了，起身圍著沈家四下瞧看，待到沈鈺寧吃完了去灶房刷完，才走過來。
「鈺寧，我的戶帖在那邊了，這一時半會也弄不回來。不如你與元寶，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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