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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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已經拿過錢出來，沈鈺寧便也不再藏著掖著了，拿出銀錢給四個人添置了新衣與吃食，雖然還是簡單粗糙，但比之從前要好太多。還買了一輛牛車，讓沈鈺寧與元寶不必走得腳疼還得忍著趕路。
不過元寶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高興，她現如今整日與玄之兩個，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合就吵嘴。元寶說玄之是外來的，不該佔了她姑姑的好，玄之說元寶調皮無狀，是個小壞蛋。
這不，元寶坐在牛車上，看著玄之在田野間蹦蹦跳跳採摘野花野果，獻寶似的往沈鈺寧跟前送，便氣鼓鼓的嚷著要下車。
沈鈺寧瞧見那田埂子細得很，旁邊還有水池，生怕五歲的元寶一個不小心掉下水。
然而玄之在一旁吐著舌頭，譏笑：「就你那瘦弱的模樣，還想下車跑？嘻嘻，可莫要跑兩步喊累，又要坐車呢。」
元寶不服氣，硬要下車。最後還是趕車的沈富貴發話，說農家小兒在田野裡頭跑慣了的，野地池塘都不怕，只需讓玄之盯著，莫要讓她跑遠了就好。
玄之如今十二歲，雖則喜歡與元寶打鬧，但已經懂事聽話。將元寶抱下來，便如母雞帶著小雞一般，四處撒歡。若元寶跑得遠些，他便趕緊又哄攆回來。
夏末秋初的日頭已經不毒辣了，偶爾的微風吹過來很是愜意，牛車是沒有棚的，沈鈺寧坐在上面瞧著無限風光，忽然覺得，若日子一直這般無憂無慮，倒也舒服。
那邊的元寶跑近了些，學著玄之的樣子，把美人蕉的花蒂往沈鈺寧跟前遞送：「姑姑，這花汁甜得很，姑姑快吃。」
她人小腿短，追趕得氣喘吁吁，邊趕還努力踮起腳尖，想要將美人蕉送到姑姑嘴裡。
沈鈺寧原不想吃，但見元寶這般努力的模樣，捨不得她辛苦，連忙伸手去接。手還沒碰到美人蕉，只聽撲通一聲，元寶足下一絆，跌了個狗啃泥。
沈鈺寧驚呼一聲，奈何沈富貴只是回頭看一眼，繼續哈哈笑著趕車。
而後面玄之已經抱起元寶，嬉笑著譏諷：「我就說你無用吧，來來來，還是去車上待著吧。」
元寶固執，從玄之身上掙脫下來，毫不在意膝蓋上的傷，繼續往前奔跑，一壁跑一壁高喝：「哼！誰說我無用的？還有，那是我姑姑，我姑姑！」
玄之跟著哼了聲：「那也是我姐姐，你喊她姑姑，自該喊我叔叔。」
元寶爭辯不贏，索性氣惱得不理會她。一大一小很快，就在綠油油的稻田裡消失不見了。
不過從那日起，玄之像是故意與元寶過不去，聽得元寶喊姑姑，他便鬧騰得也喊姑姑。元寶原是這陣子與沈鈺寧熟識了，才巴巴的肯喊姑姑，被玄之一鬧，又彆扭得不肯喊了。
沈鈺寧雖覺得這麼喊下來，似乎將她喊得年歲有些大，但只是個稱呼罷了，便也隨他們去。
有牛車之後，進程果然快了不少，第八天，一行人已經快到鄖縣的錫田鎮，再行不足一個時辰，便能到沈富貴住的小樹庄了。但不知為何，沈富貴趕車的手竟越來越慢，最後竟完全不動，由著拉車的牛停在路邊吃草。
沈鈺寧心下好奇，連忙問：「二哥可是擔心您那養父母會不接受我們？」
沈富貴見事情瞞不住了，才將始末說出來。原來他那養父窮得很，死了老婆之後只余個女兒，又沒錢再娶，因沒有兒子，一向是被村子里的人瞧不起。
後來他去了，原想著做個養子，只因他不肯換姓，村裡都覺得他是個外人，又不是養父的種。最後年歲大了，養父索性便將他招贅做了入贅婿。
所以當時在沈家坡，他只是思念親人打算認親，並不打算留在沈家坡的。後來是見族人對沈鈺寧與元寶不好，他怕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沈家坡族人會毫無顧忌，依舊要將沈鈺寧賣掉。最後一時衝動，覺得不能放著妹妹與侄女不管，便將二人一起帶回來。
現如今家就在前頭，他卻害怕了，入贅婿帶著家人去，在哪裡都是說不通的。
沈鈺寧也是這時才知，原來那日沈富貴去族中討要田地的時候，族中的意思，竟然還是叫他把自己給賣掉。這得虧二哥是個好人，不然她毫無反抗的餘地，可不是要遭殃了？
沈富貴深吸一口氣：「我岳父與你二嫂是好人，但隔壁住的叔伯，總覺得我岳父家的田地該是他們的，平日沒少冷嘲熱諷，我是怕他們刁難你。」
沈鈺寧略略放心下來，離開沈家坡那個鬼地方，比什麼都強。何況入了鄖縣之後，她一路看過來，這裡的光景可比那茂合縣要好得多，想必也不像沈家坡那樣，窮到需要賣兒賣女過活。
她連忙安慰：「二哥莫要擔心，在沈家坡那樣難也過來了。若你家裡頭接受我們更好，若實在不行，我手裡有銀錢，尋個活計養活玄之和元寶想來是可以的。」
其實她是個女兒家，戶籍不在這裡，是來投靠二哥的，若當真二哥不管她，也是個麻煩。但如今到了這一步，也只能往前走走看看了。
卻說沈富貴的牛車進了小樹庄，便有個只穿條褲子的孩子，如同猴兒一樣蹦得老高，嚷嚷著：「蓉姐，姐夫竟然真的回了！蓉姐，姐夫回來了！還是趕車回來的呢！」
這麼一嚷嚷，村口很快便擠了一堆人，都是來瞧熱鬧的。
迎面走過來一個有些胖的女人，瞧著年輕，但面龐有些黑，稱不上好看卻也勻稱舒服，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晃眼得很。
待看到一車的人，那些村人都啞了聲，那胖女人也停下腳步頓住笑，發愣似的看著他們。
裡頭鑽出來一個岣嶁著背的四十來歲的漢子，咧嘴一笑：「我就說了，富貴不會不回來的，你們瞧瞧是不是，這不就回來了？」
沈富貴連忙下了車，沖著他喊：「爹，蓉兒。」
張蓉這便走上前，拿眼睛去看車後面的幾人，尤其是仔細看沈鈺寧。因著快要到了，沈鈺寧便也不在束髮做男兒裝扮，這會兒一看便知是個柔弱少女。
沈鈺寧見她看自己，也跳下車，展出一個笑顏：「二嫂。」
張蓉聽了這一聲喊，立刻知道，這個就是夫君日夜思念的家人，便也露出笑臉上前去招呼著：「你是小柔？」
沈鈺寧也不解釋，只含笑答道：「二嫂，我如今的名字是沈鈺寧，這是我大哥的孩子叫元寶。元寶，快來喊二嬸。」
元寶有些怕生，怯怯的看著他們不敢做聲。最後還是玄之抱著元寶，替她喊了聲：「二嬸。」
不過，從一旁走過一個與那岣嶁老漢模樣相似的男人嚷了聲：「嘿，富貴這回來，是把家裡頭幾人都帶回來了？你那什麼沈家坡是糟了難，帶回這麼些拖油瓶？」
沈富貴是入贅的，沒什麼話語權，聽了這話也只臉色白了白，心虛的拿眼睛去覷自己岳丈。
沈鈺寧朗聲笑道：「這位叔伯說的什麼話呢，是我聽說二哥的事情，硬要跟來瞧瞧的。如今瞧著二嫂與親家爹爹都是好人，這也就放心了。」
原來只是來探親，村人瞧見沈鈺寧有牛車，又見他們雖然穿的普通，卻也不差，既然不是來投靠張老漢的，就也沒什麼值得看戲。於是打過招呼，各自回去了。
待回了屋，沈富貴在岳父跟前低著頭，將事情原原本本都給說了出來，隱去妹妹被替換又換回來的過往，只說是兄長作姦犯科被流放。
「如今我兄長不在，我妹子與侄女若是留在沈家坡，可要被那些人給生吞了。我到底是她哥哥，總不能看著不管……至多也不到兩年，我大哥回來，她們就會回去……」
張老漢眯著眼冷笑：「你說得輕巧，你那大哥是犯了事的，等他回來還不知什麼光景，至多兩年？富貴你難道不知咱們家裡頭的樣子？多了三張嘴……不，馬上再多一張嘴呀。」
沈富貴還沒反應過來，沈鈺寧已經大喜過望，往張蓉肚子上瞧看，問道：「二嫂嫂，你有身孕了？」
張蓉黝黑的面龐露出一絲羞澀，點點頭：「你哥出去沒幾天，我覺得不舒坦，讓人來瞧才發現的……如今已經有三個月了。」
沈富貴哪裡還記得如何安置妹妹的事情，只恨不得抱著妻子轉圈才好。
沈鈺寧冷眼瞧著，這個嫂嫂是個利索的，而那老漢雖然說起話來有些尖刻，大抵也是個心軟的，這會兒見著女婿那急吼吼的樣子，他臉上更多的是滿意。
想了想，沈鈺寧上前行禮，對張大漢道：「伯父，我綉活不錯，可以綉些東西去鎮上售賣，總能填補一兩張嘴出來。」
玄之連忙跟著說：「伯伯，不，爺爺，我什麼都能幹，下田插秧，收割稻田，種菜栽地，我都成。您別看我長得瘦小，其實我勁兒可大呢。嬸嬸肚裡有孩子了，家裡的活兒，我也都能幹，燒火砍柴，就沒有我不行的。」
張老漢聽得他二人如賭咒發誓一般，又想著人都已經領進來了，也沒有再往外趕的意思。再想著富貴是真心拿他們當家人，才敢將妹妹侄女往這裡帶的。便再狠不下心說狠話，只翻了個白眼，哼了聲，又張羅著，去給幾個孩子拾掇屋捨去了。
張家地方不大，只三間房，從前三人一人一間，沈富貴入贅后，便空出一間。剛好可以給沈鈺寧與元寶住，至於玄之，則只能委屈住在灶房後面的柴房裡頭。
索性玄之不挑，反而高興的嚷嚷，說他自幼顛沛，現如今算是有自己的小窩了，逗得張老漢前合後仰，只覺得新來的幾個孩子都是寶貝一般。
不過比起沈鈺寧與玄之的樂觀，小小的元寶卻不大高興，總是充滿敵意的躲在沈鈺寧後面，冷冷的看著張蓉，哪怕張蓉有心親近，她也躲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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