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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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綉坊是個大事,一家子全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起該如何行事。
沈富貴是頭一個搖頭的,覺得妹妹就該待在家裡頭,得空綉點東西貼補自個兒就行,左右現如今世道好,糧食是夠吃的,他明年也學著旁人家去種幾畝果園子,保准不會餓著大傢伙。
張蓉則想得遠些,覺得沈鈺寧靠不上兄長,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勢必得想法子弄銀錢才好。但她覺得做生意有風險,弄不好血本無歸划不來,倒不如去做兩年綉娘的好。
最後是拿著酒饢猛灌酒的張老漢重重的將酒饢置在桌上,把前怕狼后怕虎的女兒女婿臭罵一頓,方對沈鈺寧道:「丫頭,你想干就干,左不過是賠了銀錢的事兒。只要老漢在這裡一日,便缺不得你們幾個的吃穿,你都說你有本錢了,那隻管敞開了心思去干就是!」
沈鈺寧好不容易得了旁人的支持,眉眼都笑彎了,語氣也活潑幾分,難得嗔怪了句:「伯伯這話可不好聽,怎的就知道我要賠銀錢?一準兒我能幹起來,帶著咱們發家致富呢!」
不過玩笑過了,算算初始需要的花銷之時,張老漢是瞠目結舌,恨不能將之前海口吐出的話給吞回去。光是租賃與採買布匹募請綉娘的錢,最起碼也得三十兩銀子,三十兩,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錢吶。
沈鈺寧是下定了決心,只等秋收完,催著張老漢與沈富貴兩個,幫她看好了合適的地段租賃下來,又親自去挑了上中下三等布匹放在屋裡,然後先去尋大小樹庄兩個村子熟悉些的綉娘子綉制物什放在商鋪裡頭。
守鋪子的是張蓉,打掃接待的是玄之,沈鈺寧專門坐在後頭綉綉品。
鋪子里的樣品,也分了上中下三等,沈鈺寧的綉品自然是上品。但綉坊開辦伊始,並沒有什麼客人,張老漢瞧著沒人上門就要賠錢的生意,只覺得心肝都疼。
他拉著沈富貴問:「你那兄長是去幹了什麼惡事,給你家妹子留了這樣多的銀錢?我瞧著你妹妹花銷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怕不是從前不曉得那柴米油鹽有多貴吧?」
沈富貴知道妹妹手裡有那薛家祖母給的錢,卻也不知具體有多少。這會兒只想著,妹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眼界比他們都要好,跟著妹妹總是無錯了。
於是乎,冬季來臨之前,錫田鎮開了一家新的沈記綉坊,裡頭的綉品各式各樣,其中有出自沈氏之手的綉品,識貨的人都是讚不絕口。
待到臨近過年,生意便漸漸紅火起來,張家三人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僅僅過年那幾天,沈鈺寧就掙了十來兩銀錢,分給張老漢二兩的時候,驚得大家瞪圓了眼。
但張老漢連連搖頭,將銀錢推回去:「你開始的時候,投入了那樣多的本錢,這些掙得銀子,還不夠回本的。先走莫要窮講究,等你真正掙了銀錢,再孝敬我也不遲。」
沈鈺寧笑道:「我可不是孝敬您,這是您應該得的。從店面選址租賃,到程設裝飾,哪一樣不是伯父您帶著哥哥嫂嫂幫我弄的?我若是請外人弄,可不止這麼多工錢呢!」
張老漢推卻不過,歡歡喜喜的將銀錢收好,倒是將早就岣嶁的脊背挺直了些,斜眼瞪了女婿一眼:「瞅瞅你之前那衰樣,比你妹妹多長了幾歲,膽兒還沒你妹妹大。」
沈富貴是個溫吞性子,由得他罵,只伸手撓後腦勺,笑得傻乎乎的。至於玄之與元寶,得了壓歲銅錢,活蹦亂跳跑去鎮上買零嘴去了。
開了春,沈鈺寧竟然收到一封來自京城的信。打開來一看,竟然是薛家堂兄寄過來的。她連忙打開來看,原來是去年年裡,薛家一個掌事回老家,堂兄特意讓他繞道沈家坡看望沈鈺寧,沒見著人,一來二去的打探,才知她如今在錫田鎮的小樹庄。
沈鈺寧瞧著堂兄那熟悉遒勁的字體,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幼時她在祖父母膝前長大,堂兄很早便日日在祖父的書房讀書練字,得空了,就讀些有趣的故事哄逗她玩,論起來,那時候堂兄待她,比待他的親妹妹還要好些呢。
想不到如今兩人不再是親人,堂兄還會記掛著她。
沈富貴不認得字,見著妹妹紅腫的眼眶,忙問:「可是那邊有不妥當?」
沈鈺寧擦擦忍不住冒出的眼淚,搖頭笑著:「哪裡有不妥當,大抵是祖母思念,叫堂哥寫了這封信給我。這信裡頭說,堂嫂又有了身孕,算算日子,與嫂嫂肚裡的孩子一般大呢。真好,真好,你是不知我那侄兒……如今不是我侄兒了,是薛家的長孫。他從小就是聰慧的,一歲抓周時,抓著法典不放呢,將來一準與他爹一樣,入朝做個大官爺。現下堂嫂馬上又要有孩子了,不拘男孩女孩,都是好的。」
薛家堂兄沈煜嵩,年輕有為,她離家的時候,他已是大理寺正七品的評事了。也是因為他,她對大周的法典是滾瓜爛熟,只可惜,她那些在薛家人人稱讚的那些小聰明,到了這裡是什麼都用不上了。
沈富貴瞧著妹妹落寞的樣子,心裡頭也是沉甸甸的:「你從前那些家人,待你真的好。」
沈鈺寧回頭展眉一笑:「是呀,因為我是他們的家人嘛,就像如今,你們都是我的家人一樣。」
她繼續讀信,除了堂兄的字,後面還有娟秀的顏體,是堂姐薛鈺欣寫的,大抵是說些哄勸祖母吃藥的趣事。從前薛家祖母生病,就是她們姐妹兩個一起勸祖母喝葯的。
不過兄妹二人的信是熱切,裡頭卻隻字未提二房的事情。二房,從前沈鈺寧是二房嫡女,如今這嫡女換了人了,再提起來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沈富貴見她看完,忙說道:「你不是說想要去鎮上,給玄之元寶採買筆墨紙張嗎?正好買一點信箋,給你那堂兄寫封回信吧。」
然而沈鈺寧只是搖頭:「他們替我打算,是還拿我當薛鈺寧,但我早就不是薛鈺寧了,又怎好巴著他們不放?」
她將信疊好收進箱子最裡面,摩挲著燙金的信封,低眉淺笑。堂兄實在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不會回應,只在信的最末端說了一句,家裡都好,叫她不必擔心,又說他的友人在陵城鄖縣為官,若有難處,可直接去尋人。
這是給她最後的保障呢。
收好了信,沈鈺寧也沒有急著去鋪子里,只讓沈富貴帶著她,去稍稍遠些的村子裡頭,想要再尋幾個合適的綉娘。
大小樹庄兩個村子里的人口不多,從前又都是貧苦人,縫製衣裳納個鞋子不成問題,會綉好看花紋的卻不甚多。而且因為如今縣裡改制,不止減免陳雜苛稅,村裡的人除了種地,還能種果樹,種茶山等等,緊趕著出去做活的娘子,卻不多了。
沈鈺寧給綉娘的月銀是三兩,再按照綉品的品級,計件分錢,多勞多得。跑了好幾個村子,總算是尋得了兩個合適的綉娘,手藝不錯,一看就是能幹的。最關鍵的是,這兩個上進,瞧了沈鈺寧的綉品,都連聲稱讚,有一個寧願不要銀錢,想要跟著沈鈺寧學。
待打道回府的時候,瞧見前頭拉拉扯扯,一群人圍著,似乎是打架鬧事。
沈富貴怕妹妹傷著,連忙把牛車趕到路邊,護著妹妹:「鈺寧,只這一條路能過牛車的,你且等等,等前面散了,我們再過去。」
沈鈺寧探頭看了一回,往旁邊剝松子吃的大娘問:「大娘,前頭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大娘斜著眼打量沈鈺寧,聽說她是來招工的,便放下警惕,唾沫橫飛將事情的始末講出來。
原來那家姓劉,花了所有的銀錢去隔壁村子買了個叫岑小娘的姑娘回來做媳婦,這娶回來三年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劉家自然是不樂意了,嚷嚷這要退貨。不過,前年的時候鄖縣鬧蝗災,多少人活不下去離家投奔親戚去了,這岑家人便是那時都走了,劉家是想退貨也找不到人。
如今劉家的日子比從前好過了,劉家婦人瞧中了村口屁.股大的小翠,覺得那是個能生養的,便越看這岑小娘越不順眼,沒處退貨,乾脆找個人牙,要把她給賣掉。
現在那些人就是在扯皮,人牙說她一個嫁過人生不出孩子的婦人,只值二兩,劉家婦人當然不依,當初娶進門,可是足足花了十兩呢。
沈鈺寧看著人群裡頭尖叫哭嚷的婦人,皺皺眉頭要下車。
沈富貴嚇了一跳,連忙攔住她:「鈺寧,這是旁人家的事情,你莫要管。」
沈鈺寧哪裡肯聽她的,拎著裙擺疾步上前喝道:「你們住手!」
眾人突然被吼了這麼一下,下意識停下手,讓出一條道來叫沈鈺寧方便進去。
劉家婦人瞧見眼前只是個黃毛丫頭,當即不樂意:「你是哪裡來的野丫頭,是要替她做主嗎?我跟你說,當初我是花了十兩銀錢買過來的,如今的錢不如之前的值錢,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但若要帶走她,最少得十兩!」
旁邊有人嬉笑著打趣:「這人你家兒子睡都睡過了,哪裡還值得了十兩呀。」
劉家婦人唾了一口:「這麼個破爛貨,肚裡沒蛋的雞,我瞎了眼了才花十兩銀子娶她進門。」
沈鈺寧淡淡開口:「十兩,我便可以帶走她,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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