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樹庄
15.5
忙活的秋季過去了,冬日裡頭雖然寒冷,但陵城地勢不錯,白日也不是冷得出不了門。勤快些的人家,即便是冬日,也想法子尋些活計來做,補貼補貼家計。
如今日子過好了,這閑不住的,照例還是閑不住。尤其是小樹庄,村裡的女人好歹弄些漿洗縫補的活計,男人卻沒什麼事兒做。
窩在家裡頭,瞧著自家婦人教能拿針線的女兒刺繡,都說是要做好綉活,將來也要上沈記綉坊當綉娘子去。
男人們家裡頭悶得慌,又出來四處走走,這一走,就走到張老漢屋外去了。如今張家可是風光了,雖然沒兒子,但女婿帶回來個妹妹,可比旁人家裡多少的兒子們都能幹多了。
據說剛一開張,就掙了不少銀錢,去鎮上賃了宅院,也甚少回來住。而張老漢是什麼都不用愁,每日只消帶著孫子四處逛就行了。
比如現在,張老漢懷裡抱著個八個月大的奶娃娃,拿著彈弓,教一旁六歲的小女孩打鳥雀呢。
元寶啪打中一隻,鳥兒只是受了驚,撲騰撲騰飛遠了。
「它怎的飛了呀,爺爺您這石子不好,打不中。」
張老漢嘿嘿笑起來,眯著眼瞧了瞧彈弓,擺擺手:「算了,鳥兒也不容易,我們莫要打鳥兒,回家吧。」
元寶不樂意,搶過彈弓往光禿禿的田埂上跑,想再去尋一棵樹接著打。
張老漢抱著虎子連聲喊:「元寶,莫要跑遠了……」
張老漢的弟弟張幺上前嗤笑了聲:「一個丫頭片子,還當個寶。」
說著便上前去逗虎子:「來,喊二爺爺。」
虎子見有人逗他,咧開嘴流口水,沖著張幺直樂呵,他連忙抓起袖子要給虎子擦臉。
不過張老漢伸手拍下他的袖子,瞪他一眼:「這麼臟,虎子臉嫩,哪裡能用袖子擦?虎子乖,莫要理你二爺爺,他嫌棄你姐姐呢。」
張幺嘟囔幾句,知道自己這個大哥的性子,便又挨近些繼續逗弄虎子:「大哥,你如今得了寶,家裡頭髮了財,可得想著弟弟們呀。」
村裡其他人連忙點頭,拉扯著自家與張老漢的關係。
張老漢睨他一眼:「你從前不是總笑話我沒生齣兒子,外頭撿回個兒子也不肯跟我姓嗎?現在怎的不嫌棄了?唉,你說得對,我沒臉得很,你瞧瞧我如今,沒兒子可憐得很,得靠女婿,還得靠女婿那邊的家人吶。」
這陰陽怪氣的聲音,旁人卻絲毫也不介意,連聲哄勸,說些女兒家能幹云云,又說自家的婆娘,沾著綉坊的光,出去漿洗縫補的活計,也比旁的村裡頭接得多些。
說話間,元寶蹦蹦跳跳回來,將手中一隻鳥放在地上,雙手叉腰,得意的沖張老漢揚起下巴。
那鳥兒未曾死透,撲騰著翅膀。虎子見狀,咿咿呀呀指著鳥,要姐姐捉了給他。
元寶將鳥小心的捧起來,遞給虎子,又小心翼翼,不讓鳥兒尖利的嘴與鋒銳的爪子抓傷虎子。
張幺這會兒,哪裡有剛剛那樣半分的嫌棄,只哈哈笑著:「我就說元寶厲害著,比男娃娃一點都不差,這小小年紀,就能一個人去抓鳥。元寶,這鳥兒你想不想吃,我讓你二奶奶給你燒。」
元寶立刻如同護著寶貝一般護住鳥兒,搖頭說著:「不行不行,我打彈弓嚇著它,它摔傷了,我帶他回來,是想讓我爺爺給它治傷呢。」
她語言稚氣,周圍人都鬨笑起來。不過張老漢當真把虎子遞給弟弟,自己則捧了鳥兒,回頭去尋乾淨的布,替鳥兒包紮起來。
但那鳥兒顯然傷得太重,是奄奄一息救不活了。
元寶頗有些喪氣,低著頭小聲嘟囔:「我以後再也不打它們了,它們好可憐。」
張老漢摸摸她的腦袋:「它太小了,飛不了多遠才被留下的,即便你不打它,冬天到了,雪下下來,它也活不了。」
元寶昂頭問:「那它的家人呢?為什麼不陪著它?」
張老漢隨意答道:「誰知道呢?或許早就死了,或許嫌它礙事,不要它了。」
元寶有些急:「為什麼不要它?一家人不就是該在一起,互相幫助的嗎?」
聽了她的話,張老漢手中遲疑著,雖然知道鳥兒救不活,還是給它弄了個暖和的地兒,還抓了一撮穀子放在鳥兒面前。
待忙活完,他起身出去,見一幫老的壯的男人無事,各自抱了自家幼小的孩子,聚在一起說笑玩鬧。
大人們比來比去,說你家的孩子沒我家的健壯,又說他家的不如你家的機靈。
張老漢接過弟弟懷中的虎子:「我是沒啥本事,但我家鈺寧丫頭有頭腦,你跟我去趟鎮上,看她能不能想法子,帶著咱們一起掙錢。」
男人們一聽,都激動起來,都嚷著要跟著去,又千恩萬謝,好像掙的銀錢已經到了跟前一般。
張老漢連連擺手:「得了,你們就莫要湊熱鬧了,這事兒都沒個開頭,都急吼吼的跑去,不是給鈺寧丫頭壓力了嗎?萬一不成,還害得大傢伙兒白跑一趟,我們且先去問問,若有好消息,自然會想著你們的。」
張幺連聲稱是,歡歡喜喜跟在兄長後頭,見元寶跑得慢,還樂呵的要馱她。
然而元寶擺擺手:「不行,我長大了,你們老了,馱不動。」
張幺一本正經:「你放心,爺爺我跟你爺爺不一樣,我健壯著呢,就是你叔我也能給馱起來。」
張老漢瞪他一眼:「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回頭閃了腰,還要怪我家元寶太沉。」
張幺自是作罷,不過還是湊上前,逗弄虎子片刻,問道:「大哥怎麼肯帶著咱們一起?」
「可別,這事兒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鈺寧再能幹,也不過個女娃娃,男人的活計,她又不懂。你可別與我套近乎,我又不是為了你。」
張幺摸摸後腦勺,見他有些累,連忙將虎子抱過來,嘻嘻又笑:「我能不知道你嗎?我倆可是光腚一張床睡到大的,這麼多年你都沒拿正眼瞧過我,今日可不一樣。」
張老漢沒做聲,搶過虎子悶頭往前趕。
張幺跟在後頭,樂呵得跟孩童一般:「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倔脾氣,刀子嘴豆腐心,連外人住你家裡頭,你都心疼不捨得她們吃苦,何況我是你親弟弟。說來說去,你就是怪我生了倆兒子……」
張老漢回頭又瞪他一眼:「你那倆兒子,沒我家蓉兒一半貼心懂事,又沒富貴踏實能幹,有什麼好嘚瑟的?」
「是是是,我家那倆臭小子,遲早得吃苦的,都趕不上蓉丫頭的一半。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兒子哪有女兒貼心?天天只曉得氣人。虎子,你將來可不許氣你爺爺!」
張幺說著,伸手去摁虎子的額頭,被張老漢擋開,又瞪他一眼。
二人如同吵架一般,你一眼我一語,很快就到了鎮上。
這會兒綉坊裡頭沒多少人,沈富貴與張蓉兩個在鋪子裡頭守著。張老漢探頭看了看,沒打擾,帶著弟弟往後門進去。
後院裡頭的綉娘子坐在院子里刺繡,沈鈺寧則在喜兒身邊,與喜兒細細講著這一副綉品的要領。
再往旁邊,是屋裡頭窗前坐著的少年,低頭捧著一本書,時不時,還會執筆將書裡頭的句子謄抄在紙上。
元寶進來四下看看,見了屋裡的情形,立刻鑽進屋內,喊了聲玄之哥哥,便也坐在桌前,等玄之替她提字,讓她摹寫。
張老漢咳嗽一聲,沈鈺寧抬起頭:「張伯父,張二伯今日怎的過來了?」
張幺抱著虎子訕笑:「我這不是,沒啥事,到處逛逛么。」
沈鈺寧點點頭,又低頭與喜兒說話。
張幺有些著急,然而張老漢只是帶著他在綉坊後院轉了轉。
如今的綉坊,比從前生意好多了,綉娘也有十多個,還有好幾個綉娘主動簽了契,與那永家的綉娘一樣,吃住都在綉坊,每個月拿銀錢回去。
而且據說,永家布行因為覺得沈記綉坊這種計件算工錢的方式很好,將自家計算工錢的方式也改了。
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綉娘,百里路程,都趕過來,想要主動入綉坊做工。這樣一來,綉坊的屋舍顯然是不夠住的,沈鈺寧的計劃是,待開了年,再賃個院子,然後繼續招募一匹綉娘。
一直等沈鈺寧忙完了,張老漢才說出來意:「這村子里的人瞧著我們家日子紅火了,都有些羨慕,也想尋些門路做活。但我們都粗笨,只好來問問鈺寧有沒有什麼法子。」
張幺之前催促兄長催促得急,這會兒卻變了臉子,擺手說著:「我們不急,我們也是閑來無事,想找點活計罷了。鈺寧丫頭若沒法子,也不打緊。」
張老漢目光炯炯看著弟弟,眼裡的鄙夷不言而喻。然而張幺只是訕訕笑,並不搭理兄長。
沈鈺寧只記得二哥曾說過,張老漢因為沒生兒子,與族裡村裡來往得都不多。但她來小樹庄一年多,感觸最深的是這裡的人當真純善,便是有言語紛爭,也不會記恨在心裡。
比如張伯父家裡頭因為她,日子過得好了。村裡頭沒一個人嫉妒使壞的,都是真心實意,想要靠自己的勞動,換取更多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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