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忌諱
6.8
王奇回宮之後,整個晏府就陷入了一種極為忙碌的狀態。
接駕,對於臣子來說是無上的榮耀,但同時也是巨大的挑戰,皇帝出行,向來禮儀繁雜,流程瑣碎,事無巨細,方方面面都要顧及到,一個疏忽,就可能帶來抄家滅族的後果。
這樣大的事,管家可不敢擅專,一天三趟地拿著單子來向晏淮鶴請示。
男人終於煩了,冷笑道:「這些事情來問我幹嘛?你們不是有主母么?」
管家愣住了,摸不準主子到底是怎麼個心思?之前還傳令讓闔府上下都改口稱呼人家為「南宮小姐」,現在又承認人家是相府的主母了?
不過這些話,管家在肚子裡面吐槽一下也就罷了,當然不會說出來,只能點頭稱是,又捧了單子,屁顛屁顛地往東院去了。
東院——
「哦?你們主子是這樣說的?」南宮清婉連眼皮都沒抬,更沒有接過單子的意思,「可是我不過是外姓的小姐,怎麼敢覥著臉插手相府的事務?」
管家心想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邊在心裡叫苦,一邊不得不在麵皮上端出一個最恭敬的笑容,賠笑道:「夫人說得哪裡話……您是我們相爺求了聖旨,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回家的正房太太。這相府中的尊貴,除了主子爺就是您了,您要是沒資格,還什麼人有資格呢?」
南宮清婉抬眼看了看管家,四五十歲的人了,滿頭大汗,還半躬著身子,向著自己賠小心,說好話。
南宮清婉忽然有些不忍——她與晏淮鶴的事情,遷怒旁人做什麼?管家又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不過是食人之祿罷了。
這樣想著,南宮清婉便讓碧蘭把單子接了過來。
管家一愣,他本以為還要磨上好一會兒呢,沒想到夫人這麼輕易就接下了這燙手的山藥。管家活到這麼大歲數也不是白活的,稍微一想也就知道了夫人為什麼沒有繼續為難自己。
管家真正的恭恭敬敬地給南宮清婉行了個禮:「夫人體恤我等,是相府的福氣。」
南宮清婉當然不會受全這個禮,看管家躬身躬到一半,便讓碧蘭把管家攙扶了起來。南宮清婉道:「我年紀小,經不住您這樣的禮。」
管家回去之後,碧蘭氣道:「姑娘這是何苦?這樣大的事,費心費力,吃力不討好,您是就是心太善!下人代主子受過,有什麼的?再說了,不過是讓他多賠兩句好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又沒有讓他傷筋動骨的,您怎麼就又不忍心了?」
碧蘭是與南宮清婉一道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與其說是婢女,不如說是大姐姐。
南宮清婉被碧蘭蹦豆子一樣的一頓埋怨,頭都大了,只能拉著碧蘭的手,撒嬌道:「好姐姐,親親姐姐,人家也不是無的放矢。既然是聖上的賜婚,今生和離無望了,咱們總要在這相府中容身,可吃穿用度,憑我帶來的這幾個,又不能事事周全,總要與這相府中人打交道的——左右這差事推不掉,何妨賣管家一個好兒呢?」
碧蘭聽南宮清婉這一番解釋,又悲上心頭,她家姑娘本來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大小姐,何曾這樣小心翼翼地施恩於一個下人?便道:「罷了罷了,姑娘心裡有分寸就好,我去把春夏秋冬四個都叫來。」
南宮清婉身邊除了有碧蘭紅麝兩個一等大丫鬟,還陪嫁過來二十幾口人,碧蘭口中的「春夏秋冬」便是四個二等丫鬟,名字分別喚作:春嵐、夏蕊、秋黛和冬晴的。
能在定國公府通過層層選拔去伺候大小姐,這幾位二等丫鬟也不是一般人——春嵐對京中世家盤根錯節的關係和隱秘的忌諱都瞭若指掌,是跟著主子在外面交際的時候提點主子的;夏蕊是國公爺特地從宮中求來的女官,規矩精熟,整個人就像一柄尺子,有她在,南宮清婉的規矩不會出半分差錯;秋黛擅葯;冬晴盤得一手好賬,打得一手好算盤。
春夏秋冬四個不像碧蘭與紅麝,是與南宮清婉一同長大的情分,她們各個都想要在主子面前露臉,做幾件漂亮的事,好受重視依仗。
只不過南宮清婉嫁過來這半個月都毫無動靜,幾人閑得發霉,此次有接駕的機會,春夏秋冬四個都是鉚足了勁兒表現,務必事事盡善盡美,倒是讓南宮清婉輕省了不少。
眼看著接駕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旁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有幾件大事,就連南宮清婉也不敢擅專,要晏淮鶴親自看過了才算。
晏淮鶴經過這幾天的休養,已經好了許多。男人的面色依舊蒼白,卻不再有死氣了。
南宮清婉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就像與同事說話一樣,條理清晰地給晏淮鶴把接駕的流程捋了一遍,又把幾個需要注意的地方著重圈了出來,等著晏淮鶴拿主意。
室內安靜,少女輕柔的嗓音語聲婉轉,十分動聽,不過南宮清婉說了什麼,晏淮鶴卻半句也沒有聽見。
他只是看著少女明艷的側臉,迷迷糊糊地想:他一向殺人誅心,仇人們在意什麼,他便毀掉什麼——
蘇赴清沽名釣譽,自詡為清流首領,想要流芳百世,他便毀了蘇赴清的名聲,使他下獄,讓他遺臭萬年。
南宮柏愛女如命,他便娶了南宮柏的女兒,冷落她,折磨她,打算讓南宮柏心如刀絞,卻無可奈何。
可是……
陷在泥沼裡面的人,看見天上的太陽,會怎麼做呢?他會不會伸手把太陽拉下神壇,讓太陽陪著自己在這骯髒的泥沼之中沉淪。
世人皆苦,憑什麼獨你一人光鮮靚麗、纖塵不染?
南宮清婉察覺到了晏淮鶴的走神,要是平時她才懶得跟他多費口舌,可是這幾件事情是要等著晏淮鶴拍板的,於是南宮清婉不悅地加重了語氣:「相爺!」
晏淮鶴回神,竟然一字不錯地接上了南宮清婉的提議:「皇帝不會在府里留膳的,隨便做幾道菜糊弄糊弄就行。」
南宮清婉被晏淮鶴敷衍的態度震驚了,還沒來得及說話,晏淮鶴就又道:「夫人出嫁半月有餘,想必岳父老泰山也很是想念,不如這幾日夫人就回家去小聚一下,與岳父老泰山共享天倫,也算是盡了一份孝心。」
南宮清婉被氣笑了,心想就算是卸磨殺驢也沒有這麼快的,她壓著氣性,順著晏淮鶴的話,問道:「哦?那夫君想要我回去住幾天呢?」
晏淮鶴知道南宮清婉是誤會了,可是此刻他寧願南宮清婉誤會下去,也不願意她窺見自己真正的意圖:「眼下是三月末,不如夫人在娘家過了寒食節再回來。」
誰知晏淮鶴說完了這句話,南宮清婉反而沉默了。
她站起身來,比倚在榻上的晏淮鶴高出了一截,居高臨下,俯視著晏淮鶴,問:「小皇帝是有什麼不妥么?你這麼忌諱讓他見到我?」
晏淮鶴目光閃了一下,推脫的話已經在嘴邊,在舌尖繞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淡笑道:「哦?夫人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讓本相忌諱的么?」
南宮清婉收起了單子,讓碧蘭扶著自己回去,走到一半,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屋外燦爛的陽光,說道:「接駕之時主母不在府中,豈不是大不敬之罪?相爺權勢滔天,不在乎,我卻要為父親的官聲著想,不能讓人詬病定國公府不會教女兒。相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一人歸寧到底比不過相爺陪著我回去,什麼時候相爺身子好了,再與我來說歸寧之事吧。」
說罷,南宮清婉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呵,家人么……」
晏淮鶴看著少女負氣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喃喃。
東院——
南宮清婉回去之後氣得摔了一個軟枕,跟碧蘭抱怨:「他是什麼意思?他是覺得我見不得人嗎?」
碧蘭好言勸道:「奴婢看著,相爺倒是想要保護姑娘的樣子。」
南宮清婉當然知道晏淮鶴是想保護自己,她只是討厭晏淮鶴這副什麼都不說,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格。
她又不是被豢養在籠子裡面的金絲雀,她是一個人啊,一個有尊嚴,有自我意識的人啊,她腳下的路,必定是自己選擇的,不喜歡別人為她安排好一切。
「那姑娘要怎麼辦呢?能令相爺這般忌諱,奴婢怕那小皇帝真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南宮清婉摸了摸臉,自覺自己除了這好顏色之外,沒有什麼能得皇帝青眼的地方:「聖上今年不過十五歲,還未大婚親政,就算他是好色之人,想做出強奪臣妻的事情來,也不會選擇在羽翼未豐之時就與晏淮鶴撕破臉。」
奪人妻子是極致的羞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只要那小皇帝還有腦子,便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碧蘭看著自信滿滿的姑娘,心想:「姑娘您都能想到的東西,相爺與小皇帝相伴八載,他會不知道么?既然知道,卻依舊這麼忌諱,一定有他的理由。」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的話,小皇帝下章就閃亮登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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