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素來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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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開演時有嗩吶哀樂做襯，結束的也熱鬧非凡，但不是王府內的熱鬧，是全城人的。
這年頭百姓的娛樂項目不大多，看罪人砍頭，也算是個趣事。更有些巫醫等著收買劊子手接一碗人血去煉藥的，若是問斬的人多，那街上要比過節還熱鬧幾分。
上午因為謀害王爺，試圖扶野種上位，從而攬權於己身的一干大臣統統被罷免官職，數罪加身，下午就推到羊市口問斬，乾淨利落。
一夜惶惶。
第二日的朝會上，王爺表示，昨日之事並不會禍及家人，這些罪臣的子侄門生，若是行的端坐的正，自認並沒做過對不起主上的事，大可繼續任職，絕不會秋後算賬。
這之後，就是挑揀能人將空出來的官位補上。
其中最出格，卻也最沒人敢說三道四的便是白軍師……不，如今該稱白相了。
生死關頭肯收留王爺，又帶著他四下躲藏，同甘共苦，如今又冒險一同回到王府來，就算身為女子，也受得起這份嘉獎。
白星憐被一再稱讚，倒是也不臉熱。
沒毛病嘛，確實是收留了孑隨舟，同甘共苦么……雖然只有同甘，但大差不差，分壇條件好，沒叫王爺跟她一同吃苦還不好？非得吃糠咽菜才算佳話，未免太做作。
最後，王爺又下了一道命令，接下來免三個月的賦稅，休養生息，今年之內不再動兵戈。
接下來正好是秋收時節，這樣的命令下來，王爺還當真是不打算再用兵了？
朝臣們不解，但之後意識到，收斂鋒芒是好事——臨江王率兵出了滄州，如今進退兩難，灰溜溜的回去，那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必須得打出點功績不可。
北邊的安親王么，如今坐擁遼州和周邊一些城池，可這封地既得不到朝廷的認可，又不得當地百姓的愛戴，少不得也要左支右絀。
被這麼兩家夾在中間的蜀州，確實可以放心休養生息。
「真要來年再戰了？」下朝之後，白星憐也在問。
「那是自然，一年時間，夠不夠掌教您將教中分壇鋪到中原去？」孑隨舟笑的像只狐狸。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啊！白星憐嘖嘖搖頭，心內卻想，估計這輩子的戰亂，不會持續七年那麼久了。
白駒過隙，三年多過去，白星憐又一次遙望到了臨安城牆。
這最後一戰，先鋒軍早就殺了進去，向來身先士卒的漢江王——如今已經是蜀王的孑隨舟，自然也進城了。
白星憐是不怕流矢和殘兵的，也沒人把她當需要呵護的嬌弱女子對待，但這一遭，還是破天荒的遇到諸多阻攔。
「白相，您就歇一歇，明日再去吧，否則城中多有不潔，您肯定不喜歡的。」這是她那小弟說的話。
歷練了幾年之後，少年意氣尚在，卻是懂得體貼人了。
「就是的！今日兵荒馬亂，進了城也沒什麼事做，還不如好好睡一覺，等到王爺登基您可有的忙呢。」這是她手下劉御史的勸告。
這劉御史就是三年前，跟郭相一起被砍了頭的劉內史的兒子，劉家人講理這個特點在他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他知道是自己的爹犯了大錯，所以沒想著報仇，也沒有怨恨，是個難得的好官。
這些都是靠譜的。
更多的不太靠譜，花樣繁多——
「王爺肯定是要清理好後宮，好迎接白相吶！」
「椒房殿肯定要空出來的！」
「倒也不一定，咱們白相怎麼能從此就在後宮待著了？我看皇后不行，攝政王倒是不錯。」
「嘖，少說這屁話給相爺惹麻煩，你想讓她擔上功高震主的名頭不成？」
白星憐知道這些人是不設防，才敢讓她也聽到這些不著調的議論，一時啼笑皆非。
孑隨舟如今用的人，多半跟他一樣不拘小節，以至於蜀軍上下，都帶著一股子魏晉風骨，所以她這官途，後期也算順風順水。
白星憐倒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如今海清河晏，家人順遂，她自己也平安，仇也報的差不多了，急流勇退也是可以的。
她就是想看看，小師叔真的當了皇帝，會如何想，如何做？
於是，白星憐安穩的等到了第二日。
歷來武官騎馬，文臣坐轎，但白星憐如今練的功夫，讓她哪怕在三九天都不覺著多冷，騎馬緩步行在隊伍最前頭。
今年剛好是個寒冬，大雪下了一夜，將昨日廝殺留下的鮮紅全都遮掩了個乾淨，但氣氛並不如想象中那般肅殺。
按說城破的次日，百姓們應當猶如驚弓之鳥，不敢出門。可眼下並不是這樣，掃雪的，支攤子的，甚至還有大著膽子要從車馬的縫隙中穿過的人。
是了，這三年來，臨安城四次易主，百姓們早就習慣了，安親王，後來又有鎮北侯，似乎臨江王也曾經分過一杯羹……
剛愎自用的先帝爺根本遏制不住擁兵自重的藩王們，一味打壓的結果就是激烈的反噬，第一次城破時就帶著皇后自盡殉國，拉開亂世的序幕。好在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沒導致民不聊生的惡果。
等看到偉岸宮門之時，白星憐這幾年來，因為忙碌而從沒生出的恍若隔世之感，終於又冒了頭。
但願小師叔別讓她失望。
等走過午門，下馬進了皇城，遙遙就看到了身著玄色朝服的身影。
尚未登基的帝王只回頭看了一次，目光分明落在白星憐身上，平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含義。
早朝上，登基大典的事項還沒商量，蜀王給自己改了個名為姜隨州。他說這名字，是養育他之人所贈，源自天家血脈的姓氏不可改，但恩人所贈的名諱，要伴他君臨天下。
「而且，這名字寓意極好，本王性子閑散，若非颶風以致，濁流已起，所以迎風逐浪，恐怕終本王一生，都未必踏足這皇城。」
他這話說得不像自謙，倒像是炫耀自己運氣好，並非他自己去奪天下，而是被老天丟在手裡不得不接著似的。
朝臣們少不得稱讚一番他的謙虛，並說真龍天子，就是會得上天護佑。
再然後，蜀王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大興。
非常通俗易懂，取百廢待興之意，自然也無人反對。
接下來開始論功行賞，到了開始分封王侯的時候，孑隨舟定了個前無古人的方式：分封還是分封的，只是所有王侯，必須住在臨安城內不可，只享有此地的錢糧出產作為供養俸祿。
這話一出，引來軒然大波，跟著孑隨舟打天下的人倒是無人覺著不妥，只有許多舊臣擔心，這會讓那些手頭尚有兵馬的王侯們，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
先帝爺願望好，只是手段太強硬，事極必反，他們生怕今上重蹈覆轍。
孑隨舟沒說話，看向白星憐。
白星憐瞪了他一眼。
這人，心思壞的很！之前可是說好了要封她做蜀王的，如今只能享受封地的出產，卻不能真的得到這塊地，只能留在臨安，反倒還要讓她來做喉舌，實在過分！
這筆賬她狠狠記在心上，面上卻不顯，只上前一步朗聲道：「可以給那些王侯們兩個選擇，第一便是如同今上所言，來臨安做天子近臣，既不用被忌憚提防，又可享無邊富貴。若是不願意，大可去北邊的兩個州府，將被胡人趁亂佔去的土地奪回來，誰奪的土地，就歸誰做封地。這樣一來遂了他們厲兵秣馬的心愿，又能重振我大鄴國威。」
眾人信服。
論功行賞到了最後，孑隨舟十分公事公辦的表示，白星憐本便是丞相，臨安的丞相卻還在位，他十分為難。
朝堂上瞬間鴉雀無聲。
只聽白星憐輕嗤一聲。
有的文官忍不住往殿外看了看。
沒記錯的話，如今接管了御林軍，就在殿門外持刀而立的人，是白相那個號稱玉面戰神的弟弟吧……
就聽皇帝幽幽開口：「朕思來想去，不如就立左右二相，共同輔佐朝政吧。」
在這之後，又封了白星憐做蜀王。
白星憐神色淡然，不卑不亢的全盤領了。
今日朝會的最後議題是立后。
有人認為，陛下和白相之間，最激烈的衝突不在先前的封賞上，而在這最後關節。
早就聽說了，陛下是鐵了心要立白相為後的，可當了皇后自然不該再過問前朝事，白相能答應嗎？
「自古不破不立，既然如今天下安穩，那朕決定遣散前朝後宮，至於新后的人選……朕卻是沒有主意，畢竟數年來都在軍營里混著，見過的女子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朝臣們陪著乾笑，眼神都往白星憐身上飄，誰也不敢說話。
龍椅上的人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沒人能給朕出主意嗎？那皇后的人選，就交給白相來擬訂好了，白相的眼光，朕信得過。」
他的語氣越來越懶散，似乎這長達半日的朝會，已然耗空了他的耐心，說完即刻擺了擺手，溜了。
有太監高聲唱喝：「退——朝——」
朝臣們面面相覷，陛下這是……要讓白相自己去選，當朝臣還是當皇后？
嘖，真難懂。
散朝之後，白星憐一路來到御書房。
孑隨舟換下了朝服，桌上幾碟點心，另有一壺熱酒，兩副杯碟。
「小師叔，你這天下打的，還真是不大有意思。別人都是為了享受無邊富貴才拼了命要坐上龍椅，你倒好，從前是江湖人便愛自斟自飲，成了王爺照舊，如今都做皇帝了，還是死性不改。」
孑隨舟笑了笑：「何止是自斟自飲，還要替別人倒酒。」
地龍燒得很旺，酒也是熱的，一倒在杯子里，香氣立刻騰了上來。
白星憐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就見孑隨舟深邃的眸中蘊著笑意：「倒是不我給你下毒？」
隨後，伸去夾菜的手就被對面的人拍了一巴掌：「那你倒是別動筷，看著我吃好了。」
如今拜月教的勢力不過嶺南，白家同樣也是韜光養晦，自始至終，只有白元辰用了假名，以她結拜小弟的名義在軍中混出了點名堂。
就算小師叔的心確實變了，也犯不著用什麼手段，直說讓她走便是。
哪知孑隨舟一挑眉：「我可是真的想給你下點毒，否則怕明早，就見你留書一封，上頭寫著：差事太累，本座不幹了。」
白星憐失笑。
「之前就那麼一次，你還要拿這個說嘴多久。」
她這樣說著，要給自己再倒一杯酒，手伸出去，就被孑隨舟捉住了。
「跟我去個地方。」
孑隨舟常年握劍，掌心繭的形狀，白星憐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熟悉。
白星憐蹙眉，心說這傢伙莫不是要白日宣淫，哪知一路就被帶到了御花園。
雪中紅梅怒放，煞是好看，孑隨舟又塞了個手爐給她。
「如何？」
白星憐不明所以，只答了一句：「怪好看的。」
「所以小師侄，如今可還厭惡冬日？」他笑吟吟的問。
白星憐垂眸，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她自認為掩飾的已經很好了……
也罷，既然被看出來了，她的秘密也不必再藏
「我本來就是借屍還魂的一律孤魂野鬼，並非你的小師侄，若是你從前就傾心於這具身子，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走走停停，往事講完的時候，天色漸暗，雪又下了起來。
孑隨舟嘆了口氣：「難怪你不願意當這個皇后，看來是我強求了。」
聽到略帶疏遠的語氣，白星憐心內輕笑了一聲。
果然，聽說她不是真正的星憐聖女，又曾為他人妻，換了誰都要猶豫的吧？
「所以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不當這個皇帝了，聽聞我那個堂兄還有子嗣流落在外，我去挑個好苗子，然後退位成太上皇，皇后你不愛當，太上皇后考慮一下？」
白星憐一愣，嗔怪了一句：「怎麼都當了皇帝，還真么不著調。」
雖然是怪罪，可嘴角卻是柔柔的向上揚著。
孑隨舟咋舌：「龍椅又不是鬼門關，走過去就從人變成了鬼，我說過的，我沒那麼善變，你總是不信。」
枝頭雪落，孑隨舟抬手替白星憐擋了一下，雪花打在玄色衣袖上，留下一片水痕。
「所以，後宮如今是空的，以後也還是空的，你如今是右相，是蜀王，若以後成了皇后，也仍然是。」
這話說得輕鬆，白星憐卻知，朝臣們才不會答應，今後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和麻煩。
她忍不住還是輕嘆一聲：「真是荒唐。」
「你知我素來荒唐。」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88大吉！正好寫完結章~
還有一些事沒交代，會寫在番外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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