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日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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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涼的手捉住了葉靈均的手腕,捏得他掙脫不開,隨後他聽見了蕭恆冷冰冰的聲音:「葉靈均。」
葉靈均猛然睜眼,霧蒙蒙的眼前是蕭恆永久不變的冰山臉,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
原來是個夢……葉靈均三魂七魄歸了竅。
他出了一身冷汗,四肢還是軟的,勉力支撐著手肘坐起來往四下看:
陳舊的桌椅凳子,洗得褪色的被褥枕頭,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腐臭……
蕭恆坐在床頭,他的手還捉著葉靈均的手腕,衣袖間隱約透著幽蘭氣息。
「醒了?」
「嗯。」葉靈均點頭,他眉宇間還有未散盡的驚懼。
「醒了就起來,劉仵作驗完屍了,還等著給你彙報。」說罷鬆開葉靈均的手腕,起身走到了房間外。
秋雨綿綿,葉靈均從仵作的房間里出來,被冷風一吹,不禁一陣寒戰。
後堂里,劉仵作滿頭是汗,見葉靈均進去,客客氣氣道:「公子醒了?」
葉靈均懨懨地「嗯」一句,抬起眼皮往李青峰屍體看去。
不看還好,看一眼他又五內翻攪,膈肌涌動,他費了好大勁才將嘔吐的感覺壓下去。
蕭恆依舊在他身後,遞了帕子給他,他沒接。
停屍板上李青峰所有臟器一字排開,從腦髓到腎臟,全都剖開過。
劉仵作將心臟捧起打開送到葉靈均眼前,用小刀指著心臟內側一片顏色大白的區域,說:
「公子,李青峰的心臟確實有堵塞壞死的跡象,如此大的面積,是有可能造成死亡的。」
葉靈均屏住呼吸將那臟器看了一眼,壓著作嘔的感覺輕輕點了點頭。
待劉仵作將臟器放回李青峰體內,他才稍稍緩了口氣,問:「可還有別的致死原因?」
「沒有,我將李青峰所有的臟器都查看了一遍,連慢性致死的病變都沒有。」
「也就是說,李青峰是死於急火攻心?」葉靈均此話像是在問劉仵作,也像在問自己。
他反覆回憶那晚他和李青峰爭執的過程,自己到底說了多少難聽的話,以至於能把李青峰氣死。
如果李青峰能被幾句話就氣死,那他到底算不算殺人兇手?
不對。
他離開房間的時候李青峰並沒表現出憤怒的模樣,反而雲淡風輕,彷彿秋闈中個進士已經十拿九穩,絲毫不在乎葉靈均的苦口婆心。
那晚最生氣的莫過於葉靈均,他是真的把李青峰當朋友,所以才如此在意李青峰的作風和前途,要氣死,也得是他葉靈均。
「請問劉仵作,李青峰死亡的時間大約是什麼時候?」他問。
「死亡時間是酉時到亥時之間,屍體送來時我跟著看了一遍,時間錯不了。」劉仵作很確定地說。
葉靈均往後退一步,撞上蕭恆的手臂,他回頭望了一眼高出一個頭挺拔男人,臉色灰敗。
他有氣無力地說:「王爺,學生問完了。」
「嗯。」蕭恆負手而立,面沉如水。
葉靈均朝劉仵作微微欠身道:「多謝劉仵作相助,告辭。」
劉仵作客氣地將今日來的三位送到義莊外,一直看著他們上了馬車才鬆了口氣。
葉靈均是被他嚇暈的,他篤信女兒的勘驗結果沒有問題,故而再次驗屍時故意噁心葉靈均,不成想女兒的勘驗確實有問題。
今日是九王爺陪同這位小公子來查案,他生怕九王爺遷怒於他。
馬車裡,葉靈均縮在角落,神情恍惚。
他和李青峰爭執的時間就是酉時前後,而他走後不久,李青峰就死了……
李青峰真的是因他而死的嗎?他不敢再想,整個人都木了。
「葉靈均。」蕭恆喚他,聲音低沉。
葉靈均抬起頭,桃花眼裡盛著後悔、懼怕,他不敢直視蕭恆。
「十日之期未到,你就認命了?」蕭恆倚著軟枕,睨著潰不成軍的葉靈均。
「大約是要讓王爺誅九族了……」
葉靈均垂下頭,單薄的身軀在馬車裡搖晃。此刻他萬分後悔在大獄里罵過蕭恆,連帶著整個族親都要陪他去死。
蕭恆的摺扇敲著手心,嗤笑一聲:「原來葉舉人只會逞口舌之利,要被殺頭的人在刑場上都還叫冤,你怎麼不叫?」
葉靈均沉默,他確實冤,跟人吵了一架,對方死了,他上哪說理去?
本以為自己清清白白,卻原來口舌也是能殺人的。
「把人罵死了,算殺人嗎?」他原本在心裡想著的,卻不小心說了出來。
「十日之期未到,你有的是時間思考身後事,既然不甘心,那就繼續查。若十日之後仍然是同樣的結果,本王會留你具全屍。」
葉靈均苦笑:「那就多謝王爺了。」
秋雨驟停,風吹散了天空中層層疊疊的烏雲,一片湛藍破繭而出。
馬車停在酒樓下,葉靈均腳踩水跡未乾的街道,總覺得膝下發軟。
「這天香樓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樓,本王做東,請你嘗嘗他家的珍饈美味,葉舉人,走吧。」
蕭恆青衫已干,青絲和衣袂在微風裡飄著,他打開摺扇閑庭信步一般往酒樓走去,似是春風得意。
葉靈均臉色難看至極,心也沉到谷底。
九王爺此舉是請他吃斷頭飯了。果然,自己就要被繩之以法了,被自己臭罵過的九王爺自然高興。
原來罵人不但能讓別人死,也能讓自己死。
「葉公子請。」晨風也是一張冰山臉,催促葉靈均上樓。
葉靈均雙腿如墜千斤,每走一步都似死亡倒計時,登得越高,心就越沉。
天香樓坐落在銀月湖畔,長空如練鋪陳在葉靈均眼底,北雁南飛成了他的眼窩隱藏的淚。
蕭恆憑窗遠眺,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回身時,眼前的葉靈均面如死灰。
他負手走至葉靈均身側,屈指敲了敲桌面:「去吹吹風,將你這一臉頹喪吹掉,免得影響胃口。」
葉靈均木然起身,椅子在他身後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一言不發地往臨湖的窗走去。
空氣中混雜著泥土和樹葉的氣味,是一股淡淡的腥氣,越發讓葉靈均喘不過氣來。
「怕死?」蕭恆的聲音從葉靈均頭頂傳下來。
「怕被誅九族,我死就死了,哪怕李青峰確是因我而死,我也確實對王爺無禮,但父母族親無辜。」
說著他眼眶泛紅,雙唇緊抿,低頭瞧瞧那雙纏得像筍頭的手,哽咽道:「我連秋闈都去不了……」
身後的人卻說:「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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