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人得愛,如入火宅
0.72
前夜下過場大雨,影城的地面澆洗的乾淨,青石板透著濕潤的青灰,空氣里有淡淡的土腥味。
舒妤分配的化妝桌前是一扇正對小院的木窗,從下推開,用叉桿撐起,能看見院牆栽種的幾棵細竹,因昨夜的雨,被打的歪斜了。
她單手拖著臉,溫習著早已經背的爛熟於心的劇本。
化妝師提著化妝箱進來,禮貌的叫了聲「舒老師」。
舒妤微點頭,放下劇本,坐正了讓化妝師上妝,古裝麻煩,從粘頭套開始,一般也需要四五個小時。
化妝師動作熟練,將她原本的長捲髮歸攏收緊,盤成髮髻,爾後再用取來假髮髻覆蓋固定……一般演員會根據對方長相揚長避短做出調整,但舒妤不用,她的臉沒什麼可挑剔,彷彿就是為鏡頭而生。
這為化妝師省了不少事。
帶假髮片時,她抬眼偷看了下鏡子里的舒妤,一個正值二十五歲的女演員,正處在事業巔峰期,顏值也一樣。
即使素顏,一張臉也乾乾淨淨,皮膚瓷白,細緻到看不見毛孔,只有眼尾上一顆淡褐色的圓形痕迹,像小雀斑,不過也要湊近才能看見。
在舒妤剛出道時,這裡曾經是一顆淚痣,令她極具辨識度,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過兩年她就點掉了。
媒體問起時,舒妤一律回答改運,初始還被笑話可能是因為迷信還沒火起來就直接糊掉的第一個女明星,卻沒想到之後資源反倒逆天,她也從當初的十八線走到了如今的一線大花的位置。
偷看時,視線被舒妤捕捉到,化妝師訕訕一笑,「您皮膚真好。」
「可能是新用的水乳很好,等會讓助理送您一套。」舒妤回敬一笑,不過分自謙也不自滿,待人接物,大方得體。
化妝師受寵若驚,「那怎麼好意思,您這是底子好,是我們怎麼保養都羨慕不來的。」
「沒事,就當安利給您。」
化妝師連聲說了謝謝,化妝更加賣力。
舒妤在圈內的口碑很好,業務能力強又肯吃苦,一般早上四五點起化妝時很多女演員要麼臭著臉,要麼對化妝師打倒苦水,只有舒妤一聲不吭,安靜的翻看劇本。
跟她合作過的導演,有了劇本也會第一時間想到她,長此以往,供舒妤挑選的劇本一大把。
化妝結束,助理將一套水乳交給了化妝師。
化妝師是業內人,一眼看出整套下來怎麼也得上萬塊,又到舒妤跟前說了幾聲道謝的話。
等人走後,助理小唐挺不能理解的問:「就一個化妝師而已,沒必要送這麼貴的禮物?」
「那送誰才合適呢?」舒妤輕碰了下頭皮緩解緊繃感。
小唐清楚舒妤的性格,嘆了口氣,也不都說了,聊起剛才看到的一則新聞:「舒姐,咱劇組那祖宗又上了熱搜。」
「嗯?」舒妤已經翻開劇本。
小唐拿出手機,點開了熱搜上榜首的位置,翻出了照片給她看,念出了標題,「小花蘇鏡深夜與神秘男子共進晚餐,疑似戀情曝光。」
舒妤無意一瞥,目光卻像是定在上面,移不開。
「怎麼了?」小唐自己也跟著看了兩眼,照片其實拍完整的只有蘇鏡一個人,旁邊的男人只出現了一隻手臂,正被蘇鏡挽著。
即使畫面再糊,舒妤也看清楚男人手腕上的那塊表。
那是傅時朝的,純手工製造,定做到拿到成品,用了五年,全國只有這一塊,辨識度極高。
平靜的湖面出現了一隻作惡的大手,肆意攪動,掀起褶皺一樣的漣漪,只是一眼,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跟著移位,空氣稀薄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舒姐,舒姐,舒姐你怎麼了?」小唐不解,連著喚了好幾聲。
直到舒妤回神。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好在有腮紅,不至於太蒼白。
「沒事。」她咬著后槽牙,忍下了,兩個字說的極其勉強。
這時工作人員來通知輪到舒妤的戲了。
她應下,起來時卻覺得頭重腳輕,每走一步像是要跌倒一樣,握緊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
這場戲是要吊威亞,道具老師幫忙帶好,需要舒妤站在了五米高台上一躍而下,需要控制四肢不能亂晃影響美感,落地時更要優雅漂亮。
舒妤剛出道時吊一整天都有,這對她不是難事。
道具老師對導演比劃了可以的手勢。
導演點頭,機位已經定好,他拿著對講機,說了句開拍。
舒妤垂眼看距離地面高度好似懸崖,她沒怎麼猶豫,縱身跳下去。
急促的時間裡,很多片段從記憶深處飛出來,她看到了傅時朝的臉,或溫柔或正經或冷淡,每一幀畫面,構成了她對他所有的認知。
他就像是在王座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冷眼看著她在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她是將要溺斃的人,慌張找尋棲身的浮板。
舒妤以為自己找到了,但傅時朝會提醒她,在時間的浸泡下,浮板總會有碎成渣的那天。
算起來,她跟了他,也快三年了。
所以,開始膩了嗎?
「咔擦」一聲讓舒妤回過神,她沒落地,攔腰在半空一頓,像是畫下的驚嘆號,她抬眼,看到鋼索斷裂,像是亂舞的蛇,她沒了牽扯,重重砸向地面。
即便地面上鋪著軟墊,她還是感覺到了鑽心的疼。
舒妤咬著唇破開,唇齒里瀰漫出了血腥味,她卻動彈不了,只能匍匐在墊子上,一時分不清是心裡更疼還是身體。
她想哭,又努力讓眼淚往回憋。
這一事故嚇壞在場所有人,有人尖叫出聲,反應過來,全都湧向了舒妤。
導演招呼著人去打急救電話,自己過來,幾乎跪下的姿勢去查看她的傷勢,「舒妤你怎麼樣?」
舒妤疼的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咬緊牙關,顧不上回應。
道具組的人都嚇傻了,一個當紅女演員要是出了什麼事,別說他們,一整個劇組都算是完了。
小唐臉上全是淚,想去碰舒妤又不敢碰,在旁邊干著急。
好半天,舒妤緩過勁了,慢慢抬起手,沒什麼力氣的晃了下,示意自己沒事。
劇組所有人鬆氣之餘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舒妤做了檢查,只是腰間上是吊空中的瘀痕,確定沒有內出血后又回到劇組,回來時還能聽到導演訓斥道具組的人,挨罵的人灰頭土臉,顯然是罵了很久了。
她回來,將威亞的戲份往後調,繼續拍完了今天餘下的戲份。
拍完后,已經是深夜十一點。
道具組挨個過來道歉,說明是當時設備檢查時一顆螺釘沒有擰緊才出現的事故,舒妤淡然一笑,點頭,「沒事,下次注意。」
這樣簡單的處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保姆車開到劇組的酒店,舒妤撐著腰下車,她沒碰傷處,只虛虛的撐著旁邊的位置,緩解痛感。
小唐將包遞給她,眼睛還有沒消的哭過的紅腫,「舒姐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過來接您。」
「辛苦。」
舒妤拿出門卡,刷卡進房間。
卻發現插入卡槽的位置里,已經躺著一張卡,套房裡燈是亮著的,遲疑間,她看到了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心裡已經瞭然。
不是傅時朝還能有誰。
傅時朝已經洗過,穿上寬鬆的浴袍,頭髮半濕,有幾縷不服管束的貼在額頭上,他走過來,手裡握著酒,立在餐桌邊,在放置著兩塊冰的玻璃杯里倒上,黃褐色的液體顏色減淡。
他轉身,斜靠在餐桌上,臉上有著病態的白,輪廓很深,因頭頂的燈光打下來,在眼窩下留出一圈淡淡的陰翳,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就那麼瞧著她,吞咽酒時喉結上下滾了滾。
「驚喜嗎?」
他掀唇,聲音像是泡在酒里金屬塊撞擊的聲音,低沉喑啞,掠過耳朵,引起一陣顫慄。
舒妤只是笑,但手裡的包已經暴露她的心境,從手臂滑落,掉在地板上,胸口裡甜的酸的也一塊冒出來,她往前兩步,將自己投入他的懷裡。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愛慕火焰絢爛的飛蛾罷了。
傅時朝輕抱了她一下,抬手,一隻手掌幾乎都能覆蓋她的腦袋,「我的小魚瘦了。」
小魚是他取的,諧音,她起初不喜歡,聽起來她就像是被圈養的寵物,但他一直這麼叫,時間長了,反倒習慣了。
「你怎麼來了?」舒妤聲音悶悶的。
「想你,你不在,失眠了幾天。」傅時朝已經抱起她,他有時候溫柔的溺人,尤其是注視她時,她寧肯自己化在他的目光里。
她知道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什麼。
過來,只是單純想睡她。
舒妤被平放在床上,他的手霸道的掌著她的腰,瘀傷處傳來的痛她皺了下眉。
傅時朝動作稍動,撐著的手臂將兩人隔開距離,指腹擦過眼尾早已經消失的淚痣上,他問:「不想?」
舒妤在空中描摹著他的輪廓,手肘撐著床,像是獻祭一樣,主動吻上他的唇,腰間疼痛感越發清晰,她眼角滲出一滴淚,卻伸手關了燈,換得一片漆黑。
但,火焰太燙了。
片場出事故時沒掉的眼淚,在此刻洶湧起來。
結束那一刻,舒妤緊緊抱著傅時朝,像是貪戀這一刻的歡愉,更像是要將他揉進自己骨血里。
事後傅時朝貼心的抱著她去了浴室清洗,目光落在她的腰間,她側身,躲開了,他垂下薄薄的眼皮,並無情緒波動,也沒問。
一整夜,舒妤疼的驚醒,身邊的人睡的深,呼吸均勻平緩。
他曾說過,只有在她身邊時,才睡的安穩,她卻相反,有他在時她反倒患得患失,害怕又一次失去。
她口感起身去客廳倒水,無意碰掉了一本她打發時間看的一本小說,書籤掉出半截,她拿起來時書頁也跟著翻開,當時她看的發愣的那幾句被她圈起來,此刻顯得異常突兀。
「世人得愛,如入火宅。」
「煩惱自生,清涼不再。」
「其步亦難,其退已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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