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草原上的干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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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妙元的眼睛生得極為精巧，含笑時仿若三春桃花，不笑時又若冰封千里。罕蘭見到的姜妙元從來都是乖順的，此刻她陡然森冷下來，讓罕蘭忍不住在這灼熱烈日下打了個寒顫。
果然，深宮裡長成的人，都是由著深沉心思的。
看到罕蘭呆著，姜妙元循循善誘：「莫非罕蘭姑姑當真忠心至此，甘願生生世世伺候太後娘娘。既如此，那等到太后殯天的時候，妙元定然親自回稟了王上，給罕蘭姑姑最尊榮的壽衣和棺槨。」
像是被什麼東西典型了，罕蘭猛地抓緊草垛。
「不，我不願意！」
她抬起頭，滴滴清淚斷了線似是淌下來：「我已經被她毀了上半輩子了，不能再被她毀掉下半輩子。」
那御醫也跟著附和：「是啊，端懿主子，您是菩薩心腸，臣懇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姜妙元輕輕一笑，聲線曼妙：「活路還是死路，不都是人走的？」
罕蘭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拉著御醫跪下磕了頭：「端懿公主，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罕蘭一定百死不辭。」
姜妙元見火候已到，便也不再抻著，連忙扶罕蘭起來，柔聲道：「好姐姐，說什麼死不死的，咱們呢，都得好好活著，該死的是鳳駕鸞車的那位。」
聽到這句話，罕蘭僵了僵，遲疑道：「您也……？」
姜妙元不動聲色地點頭：「楚琪王子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日子您再清楚不過了，有她一日，楚琪便一日不能舒坦，更何況，楚琪知道他母妃是怎麼死的。」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罕蘭更覺得深宮險惡，原來算計人的人，也時時刻刻被旁人算計著。姜妙元不過是十幾歲的小丫頭，每日笑盈盈給海穆青送膳的時候，心裡竟然也是巴不得她早點死。
想到這些紛亂的種種，罕蘭更覺得恐懼，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姜妙元也不逼她，瞅一眼遠處，煊赫的儀仗依舊風平浪靜，她便坐下來一條條和罕蘭說得清楚明白。
「好姐姐，我不說其實您也清楚，海穆青她敢如此作威作福，其實不過是因為娘家是科爾沁，而金國老例兒便是但凡是王后就必須出自科爾沁。如果不破了這個老例兒，便會有祖祖輩輩的科爾沁公主帶著陪嫁丫頭嫁進來，同時便會有無數個像您一樣的科爾沁好姑娘把一輩子賠在這深宮裡。」
罕蘭被姜妙元說得心頭難受，顫抖著嘴唇：「可，可是科爾沁其實你我便能對付的。」
御醫期期艾艾地拉了一下罕蘭，小聲埋怨：「咱們管不了旁人，咱們自己好就行……」
「錯！」姜妙元厲聲道，「如今是你想管也要管，不想管也要管了。」姜妙元目光緊緊抓著罕蘭，不容她有絲毫的躲閃：「旁的不說，如果科爾沁還把持著金國，那就是科爾沁讓您殉葬，您就不得不殉葬！」
罕蘭垂首，一下一下扣著自己的額指甲蓋，直到絲絲縷縷的血跡滲出。御醫看得心疼，連忙上去抓住她的手輕輕吹著：「哎呀，你，你這是做什麼……」
罕蘭猶豫著：「要動科爾沁，我不敢，我要是當眾損了太后的體面，舅老爺一定第一個砍了我的腦袋。」
姜妙元無心欣賞這副郎情妾意的場面，斂起眸色想了想，覺得勸人還是要勸心，便換了說辭，緩緩道：「是這樣，咱們不是要動搖金國和科爾沁的情誼，只是要堵住科爾沁在海穆青死後為她討要殊榮的嘴。如果能將海穆青不守女德，私通宮人的事情當眾捅出，科爾沁便不會再有顏面要求以太后的規格安葬海穆青，活人生殉的事情便不可能發生，姐姐你自然可以和這位御醫長相廝守。」
罕蘭：「為何一定是我？」
「您是海穆青帶來的陪嫁丫鬟，又一直在她身邊伺候著，只有您說的話才能讓百官信服。」
罕蘭點頭，思慮良久，抬起眼眸看著姜妙元：「那端懿公主，能否保我平安？」
姜妙元被這雙清澈的眼睛看的有些愧疚，其實若是穆特布真的要問罕蘭的罪，她是全無辦法的。心中掙扎許久，姜妙元緩緩避開罕蘭的目光，猶豫一下，終於點了點頭：「可以。」
「那好。」罕蘭站起來，頗有些捨去一身剮的味道，「那我便說，斡雷一個月里能有半個月宿在坤寧宮裡，他們兩個泄身之後的衣物，因怕別的宮人走漏風聲，都是我洗的。」
姜妙元心中終是不忍：「這麼著，到時候咱們讓完顏太妃打個頭陣，您只需要點頭便好。」
罕蘭嗯一聲。
遠處隱約出來馬蹄聲，罕蘭擦乾眼淚，往前面望了望：「是舅爺要到了，我得過去伺候著。端懿主子，您也來吧，這都是草窩窩泥坑坑，奴才攙著您回去。」
姜妙元搖搖手，有些心疼地拉住罕蘭：「等海穆青殯天了，您便是自由身了，便一口一個奴才的，聽著倒叫人心裡不是滋味。」
罕蘭抬頭，穆特布帶來的鷹隼已經先行到了，巨大的翅膀能擋住天光。罕蘭有些羨慕地看著：「總能聽到各位王爺公主喟嘆，帝王家無情，來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其實身為伺候帝王家的奴才，才更可悲，不能像鷹一樣驕傲地飛，只能和哈巴狗似的在地上爬，主人樂了，賞一塊骨頭，你還得給她搖尾巴，主人要是不開心了，就一腳給你踢開。你別說我沒骨氣，其實我盼著太后樂，搖尾巴總比挨巴掌舒服，您說是不是？」
字字句句宛如泣血，姜妙元不知如何開解她，只能更加用勁地握了握她的手。
罕蘭卻笑笑，慢慢從姜妙元的掌心中抽出手，終日勞作留下來的繭子粗糲地劃過姜妙元的掌心。
姜妙元心裡一下子像是被人豁開了口子：「罕蘭姐姐，我不騙你，其實我不能確保你平安。」
鷹隼扇動翅膀，望著天邊飛快地掠去。
罕蘭回頭，笑容仿若草原上盛放的干枝梅。
「沒事，就算是為了不讓其他的姑娘再賠上一輩子吧。」
作者有話說:
唔，罕蘭小可愛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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