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驚蟄
5.35
二十九日，入夜。
魏冬凌早早來了南城外的涼亭，見四下無人，悄默默翻身上了琉璃瓦，斜躺著望著滿天閃爍的星辰發著呆。
南城僻靜，過了許久，等的人一直未來。
魏冬凌模模糊糊著都快睡著了，突然驚覺身下響起一陣微弱的異動。
魏冬凌騰得坐起，與地上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對。
男子拿黑巾蒙著面，僅露出一雙狹長的眸子。魏冬凌認了出來，是驚蟄！
驚蟄雙手抱拳，一揖到底：「魏姑娘。」隨後飛身而上，穩穩坐在魏冬凌身側。
他並沒揭下面巾。魏冬凌看到他耳朵後面，好長一道狀如蜈蚣的暗黑色傷疤，便開口問他：「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驚蟄心頭觸動，低頭答道：「有勞掛心，恢復得還不錯。那日承蒙姑娘搭救，答應姑娘之事，我今日便是來如實相告的。」
魏冬凌點頭：「好。」
那年，驚蟄還是一個亡命天涯的殺手，他出手不凡勇猛過人，過著好長一段刀尖舔血的日子。
直到被權貴人家相中，成了一名死士。
他所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同另外十名死士一起，去取那個名為魏江之人的首級。
根據線索，十一個人多方打探，終於在大珠山沿脈，找到魏江的蹤跡。但讓人詫異的是，那人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鄉醫而已。
本以為這單任務會完成得極為輕鬆，不想讓他們更為吃驚的是，這名鄉醫竟身懷絕技！輕功身法了得，行走樹端如履平地。好幾次見到了人影，卻根本無法近身。
那鄉醫極還為狡猾，幾次察覺危險扭頭就撤，他們十一人竟是完全跟不上！
老大暗一額頭直冒冷汗：「是鬼七門的後人！這單活兒怕是不好辦。」
可是規矩大家都懂，空手而歸只會死路一條。
最終，他們決定分開行動，各自尋人伺機暗殺。
鄉醫之前的居所早已人去樓空。驚蟄毫無頭緒，漫無目的在河邊的蘆葦盪里穿行。
那年的蘆花又輕盈又潔白，在夜風吹起時層層翻動著，如同波浪一樣美，驚蟄不禁看入了迷。
大風揚起，蘆葦花好一陣起伏。有一小片樹葉飛進驚蟄眼裡，他正低頭揉著眼，餘光突然看到不遠處的蘆葦林里有一個男人的身影。
是魏江！
他正拖著一條腿步伐蹣跚穿行在蘆葦林的小道上，驚蟄趕緊潛伏著跟了上去。
他不敢太靠前怕打草驚蛇，只能遠遠跟著看。但很快，他就發現魏江受傷很嚴重，腿上被什麼東西刺中了。驚蟄凝神細看，辨認出來，那是老大暗一的獨門暗器菱形刺！那刺上煨了劇毒，十二個時辰必死！
驚蟄抽出腰間的軟劍，潛伏著跟了上去。
慢慢貼近，正要一劍刺出之時，魏江警覺的回頭，單手夾住了劍身，一拳撲面而來，打得驚蟄退了好幾步。
嚯！將死之人出手還能這般凌厲？
驚蟄戰意被激起，爬起來握緊劍身，正欲衝上前廝殺個痛快。卻聽到魏江身後傳來一句小小的，驚疑不定的聲音。
「爹爹！」
驚蟄探頭看過去，蘆葦林盡頭的小船旁邊，站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她扎著兩隻小辮子，單薄著衣衫站在夜風裡被吹得瑟瑟發抖。她見到魏江的身影，正遠遠呼喚著。
「別過來！」魏江眼睛死寂的盯著驚蟄，滿目滄涼，對著小女孩開口道：「見到河對面那棵大樹沒有。老規矩，跟爹爹比試。誰先跑到那裡，就算誰贏！」
小女孩並未察覺這邊的兇險，點頭說好，扭頭就沿著河邊跑遠了。
主人並沒說過這鄉醫還有孩子。那這孩子是留下？還是斬草除根？
驚蟄心裡正默默思量著，眼前的鄉醫卻對他拱手作揖。
「吾甘願奉上項上人頭，還請這位壯士，就當今日不曾見過小女。」
驚蟄猶豫不決，那受了傷的鄉醫卻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明知道眼前這男人怎樣都是必死，驚蟄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不就是放走了一個孩子，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明日此時，請壯士再來。吾必恭候在此。」魏江強忍著劇痛躬下身，狠狠磕著響頭。
驚蟄轉身慢慢走遠了。
魏冬凌聽到此處，早已泣不成聲。
驚蟄在一邊靜默著，心裡不自覺的難受。殺手不是應該自私又冷漠，不被情緒所牽動。怎地他看到魏姑娘哭成這副模樣，心裡竟是難過與不忍。
驚蟄抬頭看了看月色，拱手道：「我遵守承諾，已如實告知，絕無半句虛言。請魏姑娘多保重。」說著，他轉身欲走。
魏冬凌卻開口問他：「你是為何人賣命？」
驚蟄苦澀低頭道：「恕不可言。」說著，轉身躍下了琉璃瓦。
魏冬凌又道：「你總得教我知道，殺父仇人是誰！」
驚蟄回頭：「位高權重之人，姑娘切莫以卵擊石。」
魏冬凌帶著哭腔怒吼道：「我管他皇帝老兒！是趙國丈還是太子？」
驚蟄惶恐道：「魏姑娘請慎言！」
魏冬凌飛身落在驚蟄身邊，語氣凄涼開口道：「為人子女，若連爹爹是被何人所殺我都不知，你讓我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意思？」
驚蟄默然。
好半天，他終於默默開了口：「當年十一死士，帶魏江項上人頭回京，卻被主人家逐一誅殺滅了口。我轉投太子生母薛貴妃門下，才留得一條賤命。」
驚蟄說完，轉身離去了。
魏冬凌淚流滿面，渾身顫抖不止，踏著月色，發了瘋似的往回奔跑。
往日一幕幕浮現，腦海中爹爹的模樣，讓她疼得直揪心。
魏冬凌，不哭！魏冬凌，站起來給爹爹報仇！
趙國丈是吧，很好。新仇舊恨，咱們一起慢慢算！
不知道多久回了城裡，街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魏冬凌慢了腳步，渾渾噩噩的往回走，淚水打濕了胸襟。
路過宵香閣，京城最繁華的煙花之地，看到滿屋子燈火通明。
有一位錦衣玉袍的公子哥正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嬉笑著跟裡面的人打著招呼：「那愚弟我就先行告辭。喻兄請盡興！祝喻兄一夜七次，金槍不倒！」
作者有話說:
承蒙諸位看官厚愛，加更本周統統安排上！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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