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師徒
5.92
才走入前殿，早膳的香氣便在空氣中四溢，蕭言歡帶著侍從大大方方地走入屋內，見文景然負手立於桌旁，倒像是在等她一般。
「微臣恭迎娘娘。」
「王爺無需多禮。」蕭言歡看了一眼桌上，早膳擺得是琳琅滿目，比她鳳翊宮裡還要奢靡幾分。「王爺每日都準備這麼多吃食嗎？一人享用，未免浪費了些。」
文景然坦然道：「大宣國庫充盈，倒還不至於被微臣給吃窮了。」他說著也不等蕭言歡賜座，便兀自坐了下來。「娘娘若賞臉，也坐下與微臣共同用些早膳吧。」
橘頌蹙起秀眉，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與王爺是君臣，王爺此舉不妥。」
「無妨。」蕭言歡對她微微搖了搖頭，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也帶著笑意坐了下來。「朕與王爺雖是君臣，但既然王爺已經許諾了會每日親自教導朕朝堂之事，那朕與王爺，便亦是師徒了。」
「是嗎？」文景然笑了笑，「若說是師徒，那做徒弟的是否應該服侍師父用膳？」
「王爺！」橘頌板了一張臉，護主心切。
文景然挑挑眉：「說笑罷了。來人，替太後娘娘布菜。」
「不必了。」蕭言歡制止了欲上前伺候的宮女，「你們都出去吧，朕有話要單獨與攝政王說。」
屋內的宮女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依言而行。
蕭言歡面上不由浮上了一絲冷意：「怎麼，難道這大宣已是攝政王當家，朕的話，你們置若罔聞？」
「奴婢不敢！」眾人偷偷打量了一眼文景然的神色，見他並無阻攔之意，忙一一退了出去。
蕭言歡盯著文景然，原本想來與他好好商談的心情蕩然無存。她這太后，重生一世，竟然比前世還活得憋屈？簡直是笑話！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悅，文景然緩和了語氣。「尚膳監今日備下的菜色還不錯，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吃了。娘娘就算要動怒，也吃飽了肚子再動怒吧。」
蕭言歡冷笑：「王爺這兒的早膳，朕怕是吃不起。」
文景然不動聲色，卻親自為她盛了一碗粥，又在碟中夾了幾樣小菜，擺到她跟前。「吃不吃得起，總得試一試才知道。」
「那試了若是吃不起呢？」
「這天下都是娘娘的，娘娘又怎會吃不起？」文景然對著她面前的菜色抬了抬下巴，「快用膳吧，微臣還有些緊急的公務要處理，先去後殿了，娘娘用完膳可自行過來。」
蕭言歡怔了怔：「你不吃？」
文景然的眼中彷彿有笑意，又彷彿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看了蕭言歡一會兒，終究是搖了搖頭，起身走去了後殿。
滿桌的珍饈好似忽然就失去了香氣，原本靈動鮮活的顏色也瞬間黯淡下來。蕭言歡味同嚼蠟地喝完了一碗粥，腦中卻是一片茫然，想要抓住些什麼，又什麼都抓不住。
有時候，她覺得文景然是熟悉的，他偶爾的溫柔與笑意，都與前世無二。但更多時候，這個男子是陌生的，他真如幽潭一般，叫人深不可測。
匆匆用完膳，蕭言歡也跟著進了後殿。文景然埋首於一堆文書之中，窗外的光線勾勒出他英挺而流暢的側臉，唇下一顆痣，前世曾被她戲稱為「美人痣」。
蕭言歡靜靜佇立在那兒，遠遠看了他一會兒，不忍上前打擾。
他其實是一個合格的攝政王，無論前世亦或今生。她還記得前世時，他為了那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軍報，幾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後累倒在了自己的書房裡。
他這樣的人，為了天下萬民操心不已，即便是把江山拱手讓給他，蕭言歡覺得也未嘗不可，哪怕要背負這萬世的罵名，前世的她都願意為之。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騙她，不該起兵造反。倘若他能有半分真心，前世的蕭言歡也不會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可惜，是前世。
蕭言歡閉了閉眼，將那些繁雜的思緒趕出腦中，一切如常地加重了步子。「不知王爺今日，要教導我什麼？」
文景然抬首：「便從娘娘的疑惑開始。娘娘今日，覺得微臣對李琅一事，太過獨斷了，是嗎？」
蕭言歡在一旁坐下，輕輕應了一聲。
「娘娘覺得，李琅算是微臣的門生，微臣應當要保他？」
「倒也不見得非得保下他，但起碼，你該秉公辦理，先查明事實真相才是。」蕭言歡索性直言，「如今不過是有個人參了他一本，你就把他關進了大理寺，未免不妥。」
文景然搖搖頭：「娘娘錯了。」他放下手中的摺子，慢條斯理地分析給她聽。
「其一，李琅是微臣的門生，此事朝中之人皆知，微臣若不嚴辦，勢必被人落下口舌。」
「其二，既然人盡皆知他是微臣的人，為何非要挑這時候參他一本？說明此事，未必是沖著李琅，而是沖著微臣而來，微臣更要謹慎。」
「其三，微臣雖把他關入大理寺，但大理寺卿裴少飛是個什麼樣的人，娘娘應當也清楚。若是李琅當真有冤，裴少飛定會還他一個清白。這麼做，難道不比微臣替他辯白，要好上許多？」
蕭言歡終於明白了他的用意：「王爺聰慧，但若真有人要陷害你，只怕大理寺能查出的，是判李琅入獄的鐵證。」
「娘娘覺得微臣會坐以待斃？」文景然眼神中有流光溢彩，遇到這些公務，他總是遊刃有餘又成竹在胸，這也是前世她最欣賞他的一點。
「你不會。」蕭言歡低下頭去笑了笑，覺得自己的擔心著實多餘。「王爺的城府，我望塵莫及。」
文景然認真地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柔情，似乎與前世有幾分相像。他靜默了會兒，忽而鄭重道：「微臣這些年在官場摸爬滾打學會的，定會毫無保留地教給娘娘。」
「毫無保留？」
文景然微微頷首：「你信我。」
他用了「你我」來相稱，蕭言歡幾乎就要信了，但前世跳下城牆那一刻的心死，讓她清醒。
「娘娘明日午後可有時間？」
蕭言歡收回心緒：「王爺有事相商？」
「也不算，只是想向娘娘引薦一人。」
「哦？」蕭言歡有些意外，「王爺是要引薦何人給我？」
文景然只是道：「明日見了，娘娘便知道了。這條路，娘娘也需要更多同盟，不是嗎？」
蕭言歡不知他所指的「這條路」是何意，但她怎麼都覺得，這位同盟，怕更像是他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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