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宅府邸的彎彎繞繞
2.17
這廂林氏和五姨娘各懷心思私語著，那廂六娘子已經起了身。
其實說是累了，可六娘子只靠了一個時辰就睜了眼。
「六姑娘不多睡一會兒？」秦媽媽一直在耳房收拾箱籠，聽見裡屋的動靜便掀簾走了進來。
六娘子讚許的看了秦媽媽一眼，然後柔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申時過了一會兒了。」秦媽媽扶六娘子下了床，一邊喚了攬月進來給六娘子梳頭一邊道，「方才夫人派人來傳話，說今兒晚膳在清宜居，酉時就開席。」
六娘子想著一會兒就要面對陸家裡裡外外一大家子人，不免有些頭疼地對攬月道，「梳個小髻，就戴外祖母給我的那支赤金簪花小釵，耳墜子用那對珊瑚紅的，再插朵小絹花。」
六娘子對穿衣打扮總有自己的講究，通常按著她的想法打扮出來都會令人眼前一亮。
攬月聽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扶著六娘子坐到了鏡妝前拆了她的髮髻仔細地梳了起來。
「秦媽媽，那些隨行的武衛可打點好了？」六娘子對鏡而坐，一邊細細打量著半新不舊的屋子一邊隨意地同秦媽媽聊天。
「陳伯都打點好了，除了六姑娘分的銀子，老爺也派管事來分了銀子，還安排他們在鄰街的天井衚衕住下了。」秦媽媽一一回道，「老爺說過三天，讓他們養足了精神再回去，這一路顛簸的，總是辛苦。」
六娘子聽著又問，「陳伯和張伯也在那宅子里住著？」
「是。」秦媽媽點頭道。
「三天後讓陳伯留下。」六娘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事兒我親自同父親說。」
秦媽媽點點頭，又折出去拿了本新冊子回來，「六姑娘看看，隨行的衣物都記在案了，這一路的開銷剛才竹韻也謄上去了。」
「媽媽收著吧。」六娘子笑了笑，「少不得要媽媽多辛苦，這些事兒本在家裡我也不大管的。」
「姑娘信得過我是我老媽媽的福氣。」秦媽媽溺愛的看了六娘子一眼，真正是將自家姑娘疼在了心尖兒上。
六娘子笑而不語，只覺在陸家做這一回客人是累到了骨子裡。
想著這幾年住在懷陽，見的都是民風淳樸，看的全是平川美景。
懷陽遠離帝都，說的簡單些那就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趙家二老對她又是隔代養，平日里無論吃穿住用，到了她頭上全都是頂好的一分，所謂委屈是根本從來沒有過的。
心中如此一念，六娘子不免又想起了顧長笙。
她走時給顧長笙寄出的最後一封信里是提過一句，若是自己到了陸府安頓下來后就會告訴他。
可想著畢竟是深宅大院，上頭有父親繼母，左右還有兄弟姊妹，若是再同顧長笙頻繁來往書信，哪怕聊的只是最簡單的家常，都似有不妥。
正這般想著，外頭傳來了小丫鬟青澀的傳報聲。
「六姑娘，夫人讓我來傳話，若是六姑娘起身了便去一趟太夫人那裡，太夫人這一個月來一直念叨著六姑娘呢。」
六娘子心裡一驚，匆忙道，「這位姐姐且等等，我馬上就來。」
陸家是三代同堂，說起最大的這位太夫人那來頭也是有的。
太夫人姓徐，當年是貴州滇縣望族徐家嫡生的么女。徐家是三代文史之家，雖族中並未出過什麼大官，可是有幾個宗族子弟學問做的卻很大。
當年太夫人算是低嫁，陸老太爺一輩子是碌碌無為的，中了個舉人後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可老太爺雖說官運不旺，但這一路走來夫妻倆倒是相敬如賓平平順順的。陸老爺作為嫡系中的壯丁也算是爭氣有為，不論是讀書學問還是開枝散葉都做出了嫡子的表率，陸家也算是家和安順了。
只是唯一遺憾的是兩年前，陸老太爺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這事兒六娘子是知道的，當時她已是舊皮囊新思想，乍聽自己的祖父病逝，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趕回宣城奔喪。
誰知她期期艾艾等了整整兩個月，陸家那兒竟半點動靜也沒有。
作為陸老爺原配生下的唯一女兒，六娘子這個陸府嫡女竟連自己親祖父的喪都沒有奔成。這深宅府邸的彎彎繞繞，可見曲得是有多厲害。
這樣想著，六娘子已經跟著領路的丫鬟到了陶然居。
有輕盈的笑聲從裡頭斷斷續續傳來，六娘子低眉順眼，跟著領路的小丫鬟踏進了屋子。
在來的時候她就知道太夫人自從老太爺病逝后就禮了佛，可進去以後她還是被屋子裡燃著的沉香熏眯了眼。
「這可是六丫頭？」突然，一個還算中氣十足的聲音破耳傳來。
六娘子還沒來得及揉眼睛，就被人推到了前面。
「這六丫頭……六丫頭啊，竟長的這般高了！」
那人的話裡帶著隱約的哭腔，六娘子只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使勁的捏了捏，不疼，卻格外的突兀。
她在迷香中努力睜了眼，迎面看到的是一張圓潤的臉龐和一對閃著柔光的祖母綠玉石耳墜子。
「老祖宗，六娘子這一路顛簸的，怕是還沒緩過神來，您瞧，她眼圈底都還泛著青呢，不如您讓她坐了喘口氣，您再細細的問。」林氏的聲音飄飄然的傳來，「這一屋子的人，看著您抹眼淚，大家眼眶都紅了。」
「是，是，你說的是，也是我老糊塗了，六丫頭從小身子骨不好就養在懷陽，如今這連路顛簸的，我瞧著她的模樣真是清減瘦弱的。」太夫人一邊說一邊讓僕婦端了張芍藥粗綉錦墊的高背椅過來，「快快，扶六姑娘坐好了。」
但六娘子自己心裡清楚，她根本不是身子骨弱，分明就是被這滿屋子繚繞的佛香給眯了眼，若不是有機敏的小丫鬟攙著，她早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眼下既被人誤會是舟車勞頓沒緩過神，她也懶得解釋，便順水推舟的垂著頭落了座。
只是也不知道是六娘子耳朵尖太還是有人太肆無忌憚，當她剛坐穩在錦墊上，就聽到屋裡響起一聲尖促的冷笑。
六娘子順聲看去，冷笑的人沒找到，卻發現這陶然居里竟七七八八站了半屋子的人。
她心中微盪，只好一邊揉眼睛一邊又站了起來，走到太夫人跟前行了個姿勢到位的叩拜禮後方才開口道，「孫女適才一路走來，冷風吹得頭犯了暈，多有失禮，還望祖母不要怪罪孫女驕縱才好。」
「哎呦我的小乖乖，這會兒還難受不？」太夫人見六娘子雖然青澀稚嫩可卻儼然一派大家閨秀的姿態，心裡一歡喜，便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
「得祖母憐惜。」六娘子只覺太夫人真是個自來熟，卻不得不順著方才的話介面道，「孫女從小就未出過遠門，見識淺薄，不知原來宣城入了十月已是這般冷了。」
眼下一屋子，除了她剩下的全是自家人，談什麼都不合適，只能談天氣了。
「今年入冬早，往年十月還是暖和的。怎麼，可是這次回來沒帶足衣裳？不擔心，祖母這兒多的是料子，回頭只管讓你媽媽來取。」
太夫人年紀大了，又遭喪偶之殤，禮了佛以後便愛做散財童子，喜歡和隔代打交道。
雖眼跟前這個孫女從小就抱離了陸家養在了懷陽，可是說到底趙家這門親事當年是陸老太爺親自去求來的，新娘子也是太夫人自己親自去藥王廟看的，所以對六娘子，太夫人還是有一些情分在心中的。
只是後來的事兒變化太快，快的讓人幾乎自顧不暇，六娘子便成了那一捧鵝卵石中的細沙，終於還是被順流而下的湍水沖地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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