輓歌(五)

4.63%

輓歌(五)

  20

  我去北苑看望我的這個『姐姐』,輓歌。

  她躺在床榻上,死氣沉沉,面色如老人般枯槁無力。

  見我來了,她反而是嘲弄的笑了笑。

  「輓歌,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我停下腳步,就這樣靜靜的睥睨著她,聽她說話。

  彷彿儀柔只是一個會動的玩偶,我隨時都可能將她拋棄。

  「從入宮到現在,陛下他竟然從未碰過我…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你?」

  她說話的語氣是濃濃的化不開的不甘。

  我挑眉,裴予不碰她或者碰了她,現在於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我不想同她說太多的話,所幸將信狠狠扔到她臉上,她愣了一會後才拿起來看。

  儀柔的反應讓我很滿意,她從得救的喜悅到不可置信的震驚,再到最後的自嘲大笑。

  我無視儀柔這般神情,自顧自的對她說著聽起來最過於溫柔的話:「偷來的人生,是不被認可的。」

  「哦對了,我讓裴予派兵攻打你的母國,你應該知道吧?」

  「你母妃和你一樣的虛偽自私,她本想著連夜逃了,但你猜怎麼著?」

  我緩緩靠近她的耳邊,一字一句:「你父皇親手殺了這個不忠的女人,都剁成五花肉了。」

  儀柔面部扭曲,嘴裡發出啞啞的低吟,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我嘖了一聲,又補充一句:「你別擔心啊姐姐,你父皇還活著呢。」

  儀柔的眼裡好像有了光亮希翼,惡狠狠的看著我說不出來一句話。

  不過我不會給她有一絲期望,親手掐碎她燃起的苗子。

  「只不過…他謀權篡位,只是被裴予做成了人彘而已,姐姐放心哦。」

  儀柔瞪著眼睛,粗喘著氣,死氣沉沉的看著我。

  我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冷宮。

  在我眼裡,儀柔現在和一個死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她沒有活過這個冬天,死在了冰寒料峭的冷宮裡,受盡了毒素的折磨。

  儀柔死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暢快淋漓。

  儀柔壞嗎?壞。

  但其實歸根結底,我和她,還有母親,都是上一代人恩怨的犧牲品而已。

  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又可憐的笑。

  裴予封我為後,是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儀柔。

  裴予啊裴予,現如今的補償,是可憐我嗎?

  「我這身上所有的傷痛,又何嘗不是你對儀柔的縱容所造?」

  我收起情緒,看著走過來的裴予。

  「輓歌…不,你才是儀柔。」

  他朝我張開雙臂,叫著本應該能夠讓我富貴一生,現在卻無法接受的名字。

  「我還是輓歌,儀柔已經死了。」

  「這世上只有一個輓歌。」

  我緩緩靠近裴予,訴說著我在輞川的境遇。

  「輓歌…對不起。」

  裴予和我說,他對儀柔的執著也只不過是因為虛榮心作祟,認為自己應該要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做皇后。

  他說他不愛儀柔。

  我信了他的話,但覺得他是誰也不愛,他只愛他自己。

  我看著面前的裴予,他的面龐依舊是俊朗如我和他大婚的那日,但現在看來,令我作嘔、厭惡、面目可憎。

  21

  裴予與我說,自從我和親嫁過來之後,他真的沒有過再納儀柔的想法。

  但儀柔書信給他,說思慕他已久,想要嫁過來成為他的妻。

  那年海棠樹結緣,裴予承諾過儀柔,將來一定娶她為妻。

  他作為君王自當不能食言。

  但漸漸地,裴予發現他對昭儀柔以及其他任何女人都沒有感覺。

  更多的只是喜歡往我這裡跑。

  他喜歡我的柔順,喜歡我的乖巧。

  但他和儀柔卻把我硬生生逼成了魔鬼。

  「裴郎,那年的海棠花很美,是輓歌,不是儀柔。」

  我冷笑著從身後環住裴予,聽著他自導自演的神情演說,眼裡的冷意更深。

  裴予很顯然身子一震,想要轉過身看我,但我沒有給他機會。

  「裴郎啊裴郎,你既然無情,又為何要招惹我。」

  裴予嘆了口氣,也不語,只是搖頭。

  過了許久,殿內的紅燭已經燃盡,昏暗一片。

  我的聲音如鬼魅,環繞在裴予的耳邊。

  「遇見你,我從不後悔。」

  「但殺了你,我也不後悔。」

  裴予只是閉眸,殿內的龍涎香四處飄散,不知迷了誰的眼。

  我手起刀落,將匕首狠狠的捅進了裴予的胸口,從後背一直刺穿到他的胸前。

  裴予悶哼一聲,僵硬的回過頭,嘴裡抑制不住的血往外流。

  他儘力朝我扯了一個笑,就連牙上也沾滿了血。

  「輓歌…」

  我好像是怕他死不掉似的,將匕首又往他胸口深入了幾分。

  裴予動了動唇,我能看得懂他在說什麼,但我不想懂。

  而後裴予便直直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

  我將匕首拔出,看著刀上全是他的血,我歡喜的笑了。

  這個男人死了,我滿意了。

  但為什麼我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無法呼吸。

  22

  裴恆帶著一群人衝進來,看著眼前的場景大為震驚。

  最終裴恆也沒有對我怎麼樣,而是封鎖了我殺了裴予的消息,將裴予安然下葬。

  我真的好希望裴予對我說,他是有苦衷的,他不是無情的人。

  或者他死了之後,會留給我什麼東西能夠證明他是有心的。

  但…沒有。

  裴予什麼都沒有留下,他就像我生命的過客,讓我痛不欲生,如臨生死的過客。

  昭國三十一年,蘭都王登基,改國號為『和』。

  「皇嫂,你要去看看你的母親嗎?」

  裴恆一身黃袍,站在我身後問我。

  我現在過得也悠閑自在,在殿外種了好多海棠樹,也想了很多事。

  我從未想過當日意氣風發的少年,竟是裴予。

  「我的…母親?」

  我深吸一口氣,不敢往下想。

  裴恆見我吃驚的表情解釋了一下。

  「說病死,不過是讓廢后打消念頭,假死罷了。」

  我沒有猶豫,立刻飛奔去看望了母親,她果真好好的。

  母親笑著將我抱進懷裡,還是那樣真實存在的溫暖。

  母親還在,真好。

  我不會感謝裴予的。

  但現在,我也不恨他了。

  「來年這樹肯定會花開。」

  「到時候,我替你再看一場海棠細雨吧。」

  「是一場,叫做輓歌的海棠細雨。」

  番外1

  三月春陽,海棠花落,細雨蒙。

  那年我國派我參加朝宴,我看到一個穿的破爛的小女孩。

  她就站在海棠樹下,看著我不說話。

  我問她叫什麼,她說她是公主。

  我搖頭嗤笑,表示哪有穿的這麼破爛的公主。

  而後一個女人將她拉到一邊,急忙檢查她全身上下。

  我有些不悅,難不成她以為我會對一個孩子如何嗎?

  那個女人帶了瘡葯,塗在她生滿凍瘡的手。

  但如今正是入春,為何也會有凍瘡?

  那個女人長得極美,但身上穿的也是破爛衣服。

  我好奇,難道這昭國窮到連皇族都如此落魄了?

  那個女人警惕的打量我,我的手下想上前,被我阻止了。

  之後,那個『公主』跟著女人走了。

  她回頭看了看我,儘力扯出一個看上去燦爛的笑。

  『公主』的臉上髒兮兮的,而他們去往的方向,是冷宮。

  我大概明白了什麼,搖搖頭,心裡有些憐惜這個孩子。

  在我要離開昭國的時候,她突然又跑過來找我。

  還是那顆海棠樹下。

  她說我像好人,又說這宮裡面沒有好人。

  我蹲下來跟她說話,對這個落魄公主有些好奇。

  「那麼,你是哪位公主?」

  她揪著衣服,垂眸思考了半晌,岔開了話題。

  「你…相信命嗎?」

  我微怔,搖搖頭。

  她撿起一片花瓣,放在我的手心。

  我不懂她是什麼意思,但手下一直在催促著,說該離開了。

  她好像是有些慌了,想都不想對我說,但卻是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叫儀柔。」

  我一驚,這真的是儀柔公主?

  我若是能娶她,真的能得天下嗎?

  當時的我確實藏了私心,所幸跟她拉勾約定,我將來必會娶她,和她共看一場海棠細雨。

  她先是開心的笑了,而後又想到了什麼,連連後退跑回了冷宮。

  之後,我和她的再見,已經是我登基之後的事情了。

  我是個自私的人。

  我知道輓歌是輓歌,儀柔是儀柔。

  只不過,我更願意相信那個預言,我有抱負,我想一統天下。

  但輓歌的出現,讓我既為難又無法自拔。

  我想好好對她,但卻不能讓她做正妻。

  即便她恨我,想殺我。

  我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是皇帝,不是草夫。

  如果能再來一世,我不是皇帝。

  我願意做她的夫君,寵她憐她愛她。

  只可惜,如果從來不會是結局的開始。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輓歌》篇章已完結,謝謝寶子們的支持~

章節評論(42)

點擊加載下一章

囚鸞美人骨

加入書架
書籍詳情 我的書架 我的書屋 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