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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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夢(二)

  6

  聽桃么說,宮裡面來了位算命的,一入宮就奉為國師。

  「臣參見娘娘。」

  我將國師叫了過來,「聽說你懂玄古之術,所以我想問問我的命格。」

  國師身著白衣,不像我想象里的老太恆生,反倒是個如玉小生。

  「命其實都不是用來算的,天算不如人算,娘娘可明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假,假亦真。」

  國師見我良久不說話,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來一粒葯,並告訴我這顆葯可破殘局。

  「娘娘慎用,保重。」

  我將藥丸藏於袖內,若有所思,遣退了國師,自己悶坐在殿內。

  「娘娘,陛下說您可以不用喝葯了。」

  桃么這次端來的不是葯,而是我愛吃的點心。

  我嘗了一口,道了一句:「這點心原來是苦的嗎。」

  桃么大為吃驚的搖頭,跟我說這所有的吃食皆是甜品,怎麼會是苦的。

  我拿著點心的手滯留在半空中,久久不能放下。

  「對了,我是太傅的女兒…」

  「裴桀,我要見爹爹。」

  桃么連忙追上跑出去的我,在後面大喊著說裴桀現在還在早朝,不能擅闖。

  我穿著素衣,不施粉黛也是極為英氣貌美的,但就如此闖入朝堂之上,怕也是不妥,我所幸站在殿外,等裴桀下朝。

  朝散了,大臣見到我立刻埋頭行了一禮匆匆離開,就好像我是什麼猛虎凶獸一般。

  「彎彎,你怎麼過來了?」

  裴桀示意宗寶上前給我遞了個披風,裴桀為我披上,握住我有些發涼的手。

  「陛下,我要見爹爹。」

  「還有我娘,我的大哥和嫂子。」

  裴桀噎住,而後心疼的摸了摸我的頭。

  「好,我帶你去。」

  我歡喜的點頭,一時間已經全然忘記了,面前的人是如何做出令我痛恨的事情的。

  7

  裴桀帶我去了娘家,我跳下馬車,興沖沖的急忙奔過去。

  但那府上的三個大字,卻讓我突然止步。

  「將軍府…?」

  我遲疑的看向了裴桀,「陛下莫不是在框我?這明明是將軍府。」

  裴桀上前對我無奈一笑,他告訴我這裡就是我的家。

  我呼吸一滯,「不!我爹是太傅,是昭太傅!」

  我惶恐著退回馬車內,蜷縮在一角,捂著如同被兩匹馬用力撕扯的頭,痛不欲生。

  「彎彎你怎麼了?彎彎!」

  「傳太醫!」

  裴桀的呼喚聲我漸漸聽不到了,只是又記起來了一些零碎的記憶。

  我從小就喜歡習武,別的小姑娘在念詩作畫,陶冶情操的時候,我在做夢,做一個將軍夢。

  裴桀自打圍獵場相遇,便常常來我府上,請示了爹爹來見我,不為別的,只為了切磋武藝。

  待一場又一場的比武之後,我和他均是筋疲力盡,一起躺在了海棠樹下。

  他生的陰柔,但也不乏男子的明耀光輝。

  「我要讓天下太平,做一方明君。」

  我看著他的側臉,也跟著心滿意足的笑。

  他也轉過頭來看我,目光深沉又期待,「我們一起。」

  良久之後,我用力的點頭,答應了他。

  他目光幽幽,像是達成了心中所願一樣歡喜。

  8

  「臣參見皇上,娘娘。」

  裴桀擺了擺手,見我神色有所緩解也鬆了口氣。

  「彎彎,這是你爹秦將軍。」

  我看著秦將軍的面孔,只覺得陌生。

  裴桀見我不語,給了秦將軍一個眼神。

  「彎彎,這是連爹都不記得了嗎?」

  秦將軍笑的慈祥,但我印象里的太傅老爹卻是對我嚴加管教的。

  裴桀遣退了眾人,突然蹲下身來就要脫我的鞋襪。

  「陛下!」我驚呼一聲,生怕他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你方才不小心扭傷了腳踝,我幫你揉揉。」

  裴桀的動作很輕柔,腳踝處傳來的溫熱倒是讓我有些局促不安了。

  「...多謝陛下。」

  裴桀突然愣了愣,垂眸:「你我從前,不會如此生分。」

  一股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但我裝作不在意。

  裴桀陪我出宮遊玩了幾日,我雖還是對他有所戒備,但也沒有當初那麼強烈了。

  我正手裡握著最愛吃的糖人,卻看到一人身著白衣,只留給我一個清冷的背影。

  「…他是?」我覺得他很熟悉,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他轉過身,朝我儒雅一笑,我剛想問他是誰,身旁的桃么見了他,像是見了鬼一樣,紅著臉拉著我就跑,連我手中的糖人也被桃么撞掉在了地上。

  我有些不悅:「桃么,你放開我。」

  桃么面色凝重,嘴唇蠕動,本想解釋什麼,卻看到我身後的裴桀后立刻止聲。

  「彎彎,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裴桀走到我身旁,很自然的牽起了我的手。

  我和他坐在一輛馬車裡,腦子裡全是方才男子的身影,一時間我們相對無言。

  9

  裴桀送我回宮,說處理完公務再來陪我。

  我裝作乖巧的樣子讓他很是滿意。

  「桃么,你有事瞞著我。」

  我趁著裴桀不在,想要驗證一件事情。

  「奴婢不敢。」

  桃么低著頭,舉止有些反常,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今日遇見的男子,你也瞧見了,為何拉著我躲他?」

  我漫不經心的喝了口茶,餘光撇向桃么,仔細觀察她的一言一行。

  桃么還是低頭不語,我扶起她,卻抽出腰間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頸。

  「這殿內就你我二人,若是我有什麼閃失…」

  果然,這招有用。

  桃么終於開口了,但還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相信陛下吧,娘娘。」

  裴桀此時突然入了殿,見我拿著匕首慌忙奪了過來。

  「彎彎,你做什麼?」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一把摟住我,桃么識相的退下。

  「不要再做如此危險的舉動了,我會擔心。」

  裴桀鬆開我,立刻替我上藥。

  我看著他手中的匕首,沾了一絲鮮血,心想著如果這匕首刺入裴桀的胸口,鮮血會不會更紅一些。

  我正想著,卻發現自己真的照做了。

  刀刃沒入他的心口,我看著裴桀從難以置信再到無可奈何的神情,明明受傷的是他,但卻是我心中刺痛。

  「陛下…」

  我回過神來,立刻抽出匕首,那匕首沾了裴桀的血,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紅。

  裴桀捂著心口,不一會就染紅了他整個手心,鮮血順著他的手流了下來。

  我有些慌亂,立刻上前想要為他止血,卻被他一手推開。

  「你還是這麼想要我死嗎。」

  裴桀沒有再看我,離開的時候他的身形不穩,差點栽倒,門外的宗寶見裴桀胸口滿是鮮血,立刻扶著他宣太醫。

  我癱坐在殿內,桃么立刻進來扶我,嘴裡儘是說我為何要與陛下置氣。

  我有些好笑,有些事情是我下意識想去做的,真的是失手。

  10

  裴桀沒有再來看我,而是將我以弒君之罪打入冷宮。

  不知為何,此情此景我總覺得...彷彿從前也發生過。

  冷宮中不比從前,但有桃么陪著,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

  轉眼已經是入冬,也不知怎的,我的手彷彿從前就畏寒生過凍瘡,我倒是不記得我有過住在冷宮的經歷了。

  桃么去給我煮了溫水來,敷在我潰爛的手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娘娘…奴婢還是那句話,相信陛下。」

  桃么邊替我呵氣,說話的語氣還是和當日一樣肯定決然。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讓我相信裴桀,明明在我的印象中,是他做了不好的事,有錯的人,是他啊……

  我突然想起那日國師給的藥丸,掏了掏袖口,發現好像被我弄丟了。

  我不顧桃么,跑到剛剛去過的地方,不停的挖開厚重的雪,我忍著疼痛,本就潰爛的凍瘡此刻流著血,與皚皚白雪格格不入。

  找了半天,我也不曾見那藥丸的影子,正暗自傷神,卻看到一個男子手裡拿著藥丸:「是在找這個嗎?」

  我驀然抬頭,是那日街上看到的男子。

  「晚…我們又見面了。」

  桃么這時候跟著我跑了過來,看著他失神了好一會,但又和那日的反應一樣,拉著我就要走,這次卻被我攔住。

  「你是誰?」

  我終於問了出來,面前的男子好生親切,讓我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我是…萬朝國太子,前些日子在驛站逗留了許久,剛剛進宮。」

  他是...外朝人。

  我蹙眉,印象里的男子,似乎並不是外朝之人。

  難不成,真的只是我記錯了?

  「你不記得我了?」

  他看了看身旁的桃么,微微蹙眉,一雙眸子冷漠的督了桃夭一眼。

  我有些發矇,只是搖頭。

  「這個還給姑娘。」

  他溫和的笑了笑,將手裡的藥丸遞給我,在看到我手上的慘敗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

  我問了他的名字,他像是試探性的告訴我,他叫斯離。

  但他見我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好像失望極了,嘴裡呢喃著:「怎麼辦,還真的忘了。」

  夜裡,斯離為我請了太醫過來替我塗抹了膏藥。

  「這姑娘家的手是第二張臉,你可不要再作踐自己了。」

  「…謝謝你。」

  斯離含笑看我,面色溫潤如玉,一時間我竟然看的入神了。

  怎麼會有如此,讓我想要親近的人。

  就像親人一般的感覺。

  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頭,卻突然頓住了,只是微微一笑后便離開了。

  我來不及疑惑,遣退了桃么,拿出藥丸,毫不猶豫的吞下。

  國師的話猶在耳邊,但我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以我想象中的身體出現變化不同,只是我腦海里的記憶更加清晰了。

  我出了門,看到桃么正燒著炭。

  「娘娘,你…」

  「怎麼有些不對勁?」

  我緩了緩氣,按下心中的情緒,讓桃么別跟著我,自己準備去找國師問個明白。

  但國師此時倒是不見任何人,只吩咐下人轉告我,說我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11

  大雪紛飛,我跪在太和殿外,全身凍得發抖,但也咬牙堅持。

  宗寶在殿門口,看了看殿內的燈火已經熄滅,只好撐著傘走到我的身旁,好心勸我了幾句。

  「娘娘,最近因為外朝干擾的事情,陛下已經很累了。」

  「陛下已經睡了,娘娘你回去吧。」

  我推開宗寶,連同他給我的傘也一併扔了,跪著雙膝又向前挪了幾步。

  宗寶被我的舉動驚到了,只好又站在殿門外,趕我也不是,喊裴桀也不是,左右為難。

  「阿桀!」

  「...彎彎求見陛下。」

  我什麼也不管了,只是朝著殿門大叫大喊,想著裴桀能出來見我。

  宮裡的白天本就安靜,眼下已經是夜裡,只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過了一會,殿內突然亮了燈,裡面的人披著外襖急急忙忙的推開門,看到我單薄的身影上堆滿了雪。

  「去請御醫。」

  「要女御醫。」

  裴桀瞪了一眼宗寶,立刻走過來將外襖裹住我,而後攔腰橫抱著我入了殿。

  殿內有炭火的暖意,伴著龍涎香倒讓我多了幾分睡意。

  不過,我似乎顫抖的更厲害了。

  「來人,備浴。」

  裴桀將我放到榻上,遣退了眾人後,立刻脫下我被雪浸濕的鞋襪和衣衫,而後抱著不著寸縷的我進了浴池。

  我像個木頭一樣,任他擺布,也不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裴桀。

  「你這時候倒是不怕我了。」

  裴桀有些好笑的看著我,良久后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陛下,太醫來了。」

  裴桀擺擺手,示意她進來,把脈后說我寒氣入體,開了幾幅驅寒的方子便退下了。

  我背對著裴桀,他不說話,我倒是有很多話想說,只是不知從何開口。

  「該上來了,泡久了會受涼。」

  裴桀柔和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雙手環胸,掙扎了片刻后突然將身子轉了過來站起身,我的身子被裴桀一覽無餘。

  裴桀喉間滾動了一下,而後輕咳幾聲,背過身去不看我:「你來就是為了這個?」

  「阿桀。」

  先前裴桀只是聽到我的聲音才出的門,並沒有注意我對他的稱呼。

  裴桀轉過身,驚喜的看著我,又小心翼翼,像是不敢相信。

  我走出浴池,身上只披了一層薄紗,緩緩走向裴桀。

  裴桀只是閉眸不看我,抓住我的手腕微微使勁,我被他拉入懷裡,而後他抱著我放到了龍床上,替我蓋好被子,他自己睡在外側。

  我眨眼看他:「我終於記起了他的樣子。」

  裴桀看著我,目光複雜。

  12

  第二天,合宮上下都說那位冷宮的皇后再度獲寵了,陛下接回了皇後娘娘。

  聽說還封了皇後娘娘為御前將軍。

  既是皇后,也是將軍,除了五年前的那一次例外…

  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彎彎不怪我將你送入冷宮?」

  我替裴桀整理著朝服,「就像桃么說的,我相信你。」

  裴桀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這裡,好疼。」

  我手顫抖了幾下,幸好當時沒有再深入幾寸,不然我可真的要悔恨一輩子了。

  外朝干擾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周邊的百姓苦不堪言,裴桀愛民,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那年的逐合水戰,我帶領的軍隊被埋伏,被敵國抓了去當俘虜。

  不過,這一切皆是個計謀。

  我與裴桀定了個約定,我定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但人倒是回來了,卻是不一樣了。

  印象里,是敵國的太子斯離給我下了『浮生』,服下后可篡改記憶里的人和事。

  所以我才會將裴桀看作是我的仇人,以至於在我和他大婚之日,親手捅了裴桀一刀,他的血濺了我一臉。

  清吾和裴桀,他們本就是一個人。

  可我之前卻記憶混亂。

  思及此處,我釋然的朝著裴桀一笑。

  裴桀卻是盯著我愣神了好久。

  就好像,他彷彿很久沒有看到我笑過的樣子了。

  裴桀對外宣稱齊國皇后死在了冷宮。

  那敵國的太子知曉了我已經身死的消息,不知為何連夜趕回都城,發動了兵變。

作者有話說:

希望寶子們多多支持吖!ღ(´・ᴗ・`)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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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鸞美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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