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抄經
2.51
月明星稀，雪停后，寒霧又重了幾分。
裴安自打莫名中毒后，身子越發虧損，屋子裡的地龍灼的下人都出了薄汗，唯他裹著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臉白如鬼。
寶居寺的鬧劇他還沒來得及再看一眼，就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裴府。
同僚張志壬過來瞧他，見他面色蒼白沉重，笑吟吟的坐在裴安面前：「安兄怎麼了，是有什麼心事？」
裴安抬頭看他一眼，擺明了不想搭理他，張志壬也不惱，話峰一轉，帶著咄咄逼人的冷意：「聽說你的身子越發差了，是裴大將軍沒將葯給你？不對啊，我可聽說貴府上下都拉下了臉，裴將軍再不待見你，也該看在已故裴相的面子上，幫你一把才是。」
裴安氣的咳了兩聲，一口氣沒喘上來，憋的心口痛，仍咬牙低斥：「誰要他幫！」
張志壬呵呵兩聲，也不拆穿裴安強撐起來的尊嚴，只幽幽的盯著他：「這段時日你未去早朝，怕是不知你即將升任，張某先在這裡恭喜裴侍郎了。」
「升任？」裴安一愣：「陛下怎的安排？」
張志壬唇邊笑意加深：「是太子殿下諫言，陛下還未下旨，不過是板上釘釘的事，安兄大可不必著急。」
裴安身子一下子垮了下來，嘴唇顫抖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人不知，裴安卻是清楚。
太子殿下與三皇子素來不對付，這麼些年來積仇已久，有輸有贏，裴雲川作為三皇子的人，自然是太子眼中釘，肉中刺。
而他夫人柳玉瑤與裴雲川青梅竹馬的那段情，根本就瞞不過太子殿下。
寶居寺那場局，說不清是慕青香還是太子的手段，以他的夫人為誘餌邀入局，目的是打擊裴雲川。
但結果卻不盡人意，裴安後知後覺，太子殿下離去時的那道冷哼聲，究竟帶著什麼樣的意義。
裴安晦澀難安：「殿下……讓我去哪兒？」
「扎陵。」
裴安只覺一道驚雷劈在自己的頭骨心，將他劈的焦頭爛額，搖搖欲墜，險些又一口氣憋悶過去。
扎陵窮山惡水，盜匪橫行，不僅偏遠，地方官最是放刁撒潑不服管教，派過去的朝廷命官非死即殘，就他這個身子骨，怕是還沒到地方，人已經沒了。
裴安豆大的汗珠擠滿額頭，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心裡清楚是太子殿下給的教訓，卻不知道該如何挽救。
「安兄也不必怕，這不任命書還未下來？」張志壬拍拍裴安的肩膀，手下稍稍用了力，裴安只覺得莫名的壓迫，張志壬好似瞧不見般，湊過去低聲道：「殿下給的第二次機會，安兄可要好好把握。」
裴安知道張志壬有心路，連忙道：「志壬，殿下有安排了是吧？」
「那是自然，兩日後裴將軍要接手西郊巡查城防，至於要如何做，相信安兄不會再叫殿下失望了吧？」
裴安笑的勉強：「自然。」
張志壬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必覺得委屈，這也是個機會不是么？至於尊夫人與裴將軍是否有私情，這次一試便知，」他話峰一轉，笑的意味深長：「你也不想做那綠頭王八不是？」
裴安氣的臉頰泛紅：「張志壬，你別蹬鼻子上臉！」
他後悔了，他腸子都要悔青了，他不該為了事事都想要贏裴雲川一頭，就把柳玉瑤娶進門，不然柳家女子那麼多，他何至於非柳玉瑤不可？
張志壬不知其中關鍵，只覺自己戳痛了男人的自尊，熟練的按住人的肩膀安慰：「安兄有火朝我發不要緊，這般模樣萬般不能被人瞧見了，再捅到殿下那兒去。為殿下做事的可不止我們，別到頭來，便宜了我們的死對頭……」
「安兄。」張志壬湊近，壓著嗓音道：「仕途盡毀便算了，你當真願意瞧著這偌大的相國府，落到裴將軍這個庶子的手上嗎？」
裴安的心咚咚直跳，不想叫他瞧見自己的窘迫，指著房門低喝道：「快走！」
直到出了裴府大門，張志壬臉上的笑意倏地散盡，他低哼一聲，冷冷的盯著裴府氣勢恢宏的兩座石獅，輕嗤道：「不過是出身比我好些罷了！」
……
晨初時出了太陽，散著淡淡的金光，驅散了屋內凝聚的冷氣。
柳玉瑤自回裴府後，婆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日夜都讓她謄抄佛經。
昨夜裡她著了涼發了熱，便趴在案牘上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是巳時，她撐著身子坐起來，摸了摸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只是頭還有些昏沉。
孫嬤嬤領著丫鬟們推門而入，面上露出几絲不悅，瞧著她時眸底閃過一絲不屑，語氣卻是恭敬的：「少夫人既醒了，便將這新進的佛經一併抄了吧，老夫人近日來精神好了許多，特意交待這兩日務必送上手抄佛經。」
「怎麼叫夫人做這等事？」裴安急急忙忙從屋外走了過來，抖掉身上的雪，狠狠的搓了搓手，這才走過來扶住柳玉瑤的肩膀，很是不滿的看著孫嬤嬤：「只要心誠，佛經什麼時候抄都可，嬤嬤就這麼回母親吧。」
「這……」孫嬤嬤面上揚起一抹真心實意的笑意，她沒答裴安的話，轉頭吩咐：「快去給公子端碗熱湯來暖暖身子。」
「不必了。今日休沐，我帶玉瑤出門觀梅，嬤嬤請回吧。」說完，不顧孫嬤嬤呼喊，拉著柳玉瑤便出了門。
馬車上，裴安將燃著檀香的暖爐遞到柳玉瑤的手中，面上染著愧疚：「母親一時糊塗，叫夫人受委屈了。但她是因我才這般，夫人，你莫要怪她……」
「不會的。」柳玉瑤眼眶微濕，鼻尖紅紅的，因染病聲音帶著一絲暗啞，輕咳兩聲，嘆息道：「是我辜負了婆母的信任。」
「我怎會怪夫人呢？」裴安唇角掛起溫和的笑意，沒有回答，反而撩開窗帘，指著道上一排排的紅梅道：「我自幼便想著成家后，要與未來夫人煮雪烹茶、快意人生，夫人，往後不必再想其他，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柳玉瑤喉頭微澀，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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