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0.47
初夏時節,窗外的蟬鳴聲聒噪得很,熱氣夾着濕氣撲面而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門外傳來玉瓷器具碰撞在一起的脆響,璁瓏成聲。這個世界的聲音逐漸具象,眼前那梨花木雕也慢慢變得勾勒出了模糊的稜角。
知舟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
知棠兒直直扎進心臟的那一刀可絲毫沒手軟,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把她碎屍萬段。
想來也是,只要她在,知棠兒就沒法名正言順地當上秦夫人。等了五年,她估計早就按耐不住了,怎麼會留自己一條命。
只是不曾想知府養了幾年的親戚,自己一直當成親妹妹照顧的人,竟然是這麼個白眼狼來。
知舟自嘲一笑,醒了又能怎麼樣呢。還不如死掉,生不如死地繼續活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她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從嫁入秦府開始,她就已經變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還有什麼人生可言。想到這裡知舟眼中浮現起濃烈的恨意,她不甘地閉上雙眼。
耳邊傳來輕履鞋踏在紅木松板上的聲音,門外零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房前。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小姐!」
「小姐,你醒了!」
正巧茗煙端着銀制托盤進來,站在門口驚喜地看着知舟。
「小姐,我這就去叫夫人來。」
知舟像觸電般猛然起身,不可思議的死死地盯着那個歡喜雀躍的身影一溜煙從門口穿出去,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茗煙?
她不是早就死了嘛?
知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低頭看見雲錦薄被上那隻嬌嫩纖細的左手。
不,不應該是這樣。她的小指在檢察司受指刑時被竹棍硬生生折斷了。
環顧四周,這顯然是她未出嫁之前的閨房。
難道,她重生了?
「舟兒。」
賀氏聽到了知舟醒來的消息,匆匆趕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亂了頭上的緋玉珠釵,坐在床邊,輕撫着知舟左手上包紮的傷口,心疼又不敢用力。
「舟兒你好些了嗎,可還頭暈身疼?」
賀氏看見知舟那雙淺色的琥珀色瞳孔略微有些失神,以為她還在為秦珉的事情傷心。
她拿手絹細細替知舟銜去兩頰的淚,溫聲說:「天下好兒郎多得去了。娘替你把守着,不差他秦珉一個。傻舟兒,何苦為那樣一個人作踐自己,你娘要是知道,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知舟的母親是原主母,但是早早地就病故了。賀氏原是側室,今年年初才被扶正。
知舟愣怔地看着賀氏,記憶回溯到很久之前。嫁給秦珉的前一個月,她落水醒來后,賀氏說過一樣的話。
在秦府的宴會上,知舟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問秦珉的心意,卻被秦珉嘲諷說她身為一個女孩子,死纏爛打,不知廉恥。
當着眾多賓客的面被拒,她一時羞憤欲死,沒注意腳下,竟被旁人絆倒落了水。
知舟低垂下眼眸,藏匿起眼中翻湧的驚駭之色。
賀氏見她沉默不言,表現出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不禁有些意外,沒想到這次知舟居然這麼溫順地妥協。
以前她這麼說,知舟總是一臉不耐煩。
想着可能是舟兒這次是真的備受打擊,她又安慰了知舟兩句。轉身出門的時候,吩咐下人手腳輕些,不要擾了小姐休息。
知舟躺在床上,目光無神地看着床頂上的緋色綢幔,那布料在不同時間的光照下顯現出不同的花紋。
放眼大朔,只有知家的製造局能產出這樣的料子。
她回家了。
前世她落水后,修養了兩日。沒想到第三日秦府竟然主動上門提親。秦珉最後還是娶了她,只不過秦府彩禮什麼都沒有出,知毅鳴還搭了半個知府給知舟當嫁妝。
秦府以前也是個武將世家,但至從秦國公去世后,後輩人才凋敝,現在已經一代不如一代。而朝廷又沒有讓秦珉襲位的意思,秦家現如今在朝廷里已經寸步難行。
雖然秦珉改為入仕文官,但始終仕途不順。父親怕她嫁給秦珉受委屈,又秦珉在朝廷里四處打點關係。大把大把的雪花白銀如流水般投進去,秦珉也只是不上不下地做了幾年五品參政。
想來秦府後來一改往態上門提親就是為了知家為秦珉的仕途鋪路。可惜她當時太愚蠢,一門心思追隨所謂的愛情。
幾年後,「商人亂政」的罪名發布下來。父親死在行刑的刀下,哥哥也被發配邊疆,沒過多久母親悲痛過度也隨父親去了。
知府上下,男為奴,女充妓。
沒過多久,秦珉就加官進爵成了四品大理寺少卿,知舟還天真單純地以為是秦珉官運亨達。
直到她死前才知道「削商安國」是秦珉向皇帝覲見的奏章。
他在人前始終端着清高自傲的態度,實則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秦珉踩着整個知府上下的屍骨陞官,等她沒有剩餘價值之後就一腳踹開。
她被關在柴房裡,與鼠蛇為伍。他在後院召美妾歌姬,夜夜笙歌。
秦珉對外稱她抱恙在床,患有癲疾,一發病起來不似人狀,幾次發作都傷到了他。但他念着多年夫妻情分,不忍心就這樣不放棄自己的糟糠之妻。
秦珉不僅榨乾了知府的價值,還想要一個不離不棄,情深義重的美名。
上一世的記憶在眼前忽遠忽近,現在想起來仍是一刀刀凌遲般的切膚之痛。知舟躺在床上失聲痛哭,眼淚在絲綢枕巾上浸濕了一片暗色的花紋。
是她眼瞎心盲,識人不清,連帶着整個知府替她贖罪。
知舟呼出一口濁氣,緩緩閉上眼睛。
門外的丫鬟們聽見了房間里傳來的抽泣聲,都不由得替小姐難過,心中暗罵那秦府的公子。
……
知舟這幾日昏昏沉沉地,有時看着院子前那顆桃花樹發獃,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只是另一個臆想出來的夢。
知棠兒插入胸口那把匕首好像仍然刺痛。她夢見自己還被關在漆黑的房間里,老鼠在旁邊跑來跑去,小腿上的腐肉爬滿了白色的蛆,她頭髮散亂抱着腿坐在角落。
水滴從瓦片間滲透,滴落進土色陶罐里。餿了的白飯倒在地上,酸味和空氣中的瀰漫着潮濕腥臭混合在一起。
秦珉掐着她的脖子逼問她製造紡的賬本藏在哪裡。「知舟,就算你自己爛命一條無所謂,可別忘了你哥哥還在邊疆服苦役,呵,我有一百種手段讓他生不如死。」
他獰笑着,眼底閃着猩紅殘忍的光,手上的青筋暴起,他的力度漸漸加重,知舟再次感覺到了瀕死的眩暈。
「不要——」知舟一下子驚醒,後背的衣衫濕透了一片。
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左手。她鬆了一口氣,安撫自己如鼓的心跳。
秦珉……
知舟閉上眼睛,壓下翻騰的恨意。
她暗暗發誓,前世秦珉怎麼對知府,這一世秦府就是什麼下場。凡是欺辱過知府的,她一個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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