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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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知舟遠遠看見院子前站着一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是知渡。
她注意到知渡身上披了件白月錦外袍,料想他是要出門。
還沒等知舟開口問,知渡就苦惱地說:「我同父親要去趟閔省,今晚就出發。」
「這麼這樣着急?」知舟心中已經隱隱有預感是那批絲綢出了問題。
「還是那批絲綢被押下來了,父親要出面處理一下。再順路去揚州的織紡監察。」
知渡這會兒的語氣倒是有些無所謂,跟着父親行南走北的這些年已經熟悉了這些事務。
「你要照顧好自己,要是秦府還來說什麼提親的話,就讓母親把叫人把他們趕出去,要是秦珉來糾纏你,你就叫侍衛放狗咬他。
「到時候你可別捨不得。」
知渡一臉嫌棄地說。
知舟瞪了他一眼,腦子裡卻都是絲綢押運的事。
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父親和哥哥忽然去了閔省,到她大婚前幾天才趕回來。
但是聽父親的口氣好像是這批絲綢被官府銷毀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知府也因此受了不小的打擊。
「絲綢的事情你們準備怎麼辦?」
知舟忽然說道。
說到這個,知渡的面色不如之前那樣放鬆,「還是先去關口看看情況,再去拜訪一道閔省巡撫,探探他的態度。」
「絲綢扣押是小,但是這個關口是揚州製造紡至京城的必經之路,不能出問題。」
「那我們知家豈不是總是受制與人?」
知渡無奈地笑了笑,「沒辦法,必經商總是要比官低一等的。妹妹不用擔心太多,這些都是哥哥的事情。」
知舟低頭思索片刻,忽然堅定地說:「我要和你們一起去。」
知渡微微皺眉,「妹妹不要鬧,我們不是去玩。」
知舟沒有理會知渡,直直向正房走去。
彼時知毅鳴正在正房囑咐霍管家要準備的行李。
等知毅鳴囑咐完,知舟從他身後走上前說:「父親,我同你們一起去。」
知毅鳴聞言先是一愣,隨之皺眉訓斥道:「胡鬧,我們又不是出去遊玩,你跟着去做什麼?」
知舟認真地說:「閔省藩台既然敢直接扣押下這批絲綢,要麼他是想從中獲利,要麼是背後有人指使。」
「但是現在即使一切按照官府的意思來、給了他們足夠的好處,還不肯放貨,說明他們不只是想要分知府一杯羹那麼簡單。」
「有人想打壓知府,而且身份應該不簡單,對嗎?」
知毅鳴一時無言。
這正是他料想的。
知舟見知毅鳴沉默,乘勝追擊道:「爹爹,上次女兒說不想在高門大院里了了此生。後面其實還有一句,女兒不想依靠任何人,要自己撐出一片天地。」
「身為知家的女兒,我未必不可以。」
知毅鳴看着知舟那雙堅定的眼睛,如琥珀般清亮。到嘴邊的拒絕硬是沒有說出來。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夜進闌珊,知府的車馬從林間官道穿過。
介於事情緊急,隨行人馬並不多。輕車快馬,不出七日已經臨近了契城了。
梨花小桌上的多寶架上陳設着許多小擺飾,一具形制極其新奇的銅香爐正燒着香,青煙裊裊,似蘭似麝,觸鼻心蕩。
知舟坐在馬車裡,旁邊擺着一盞新泡的楓露茶,一盤栗子酥酪。
她昨夜又夢見了前世知府被抄家的場景。
知舟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因為車馬顛簸泛起的水紋發獃。她明明沒有親眼看見過,爹爹被帶走,知府被官兵查抄,貼上封條的場景卻一遍遍浮現在夢中。
她陷入了某種難以自解的情緒里。
知府還會不會重蹈覆轍?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擺脫原定的結局?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里滿是茫然。
車馬駛進契城,停在了城西梅苑的門口。這地方相當偏僻,但曲徑通幽,別有佳趣。
此處是知家的產業,只在春季對外開放,其餘時候都是知毅鳴用來接見招待商客的地方。
管理梅苑的應公聽說知毅鳴一行人今日會到,早就帶着幾個僕從在門口等侯着。
「事情都安排得怎麼樣了?」
應公連哈腰接過知毅鳴脫下來的袍子,「關口那邊的人都打過招呼了,只要官府那邊有變動,立刻過來通知老爺。只是……只是巡撫始終不露面。」
應公面露難色。
「之前吩咐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回老爺的話,禮物早就備下了。是從庫房取出的上品灰青釉香爐和兩顆南紅瑪瑙,再有幾個古玩字畫不等。」
「好,明日我去藩台府中一趟。」
知舟想,這一面並不容易見。
不過她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回到房間。
契城被稱為九省通衢之地,而宣化大街又是契城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中間的各色商鋪暫且不論。其北至藩屬衙門,南通萬嘉頤園,不可謂不是集文化,政治經濟與一體。
一刻鐘后,一個身形清俊的貴公子搖着摺扇出現在蘇虎巷的茶坊中。
茶小二見此人氣質不凡,身着不俗,連忙迎上前來。
等男子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下,小二笑嘻嘻地問道:「客官,您看要點什麼?」
「一壺毛尖,再上些特色吃食。」
「這幾日上了應季的荷包鮓和五福餅,是新來的師傅做的,滋味好極。」
知舟點了點頭。
小二笑嘻嘻地應下,不一會兒就端來了茶。
知舟看見對面街來的官差在貼告示,隨口問了兩句。
「哎,那是巡撫在改河運的規章呢。」
店裡的客人不多,小二也是個聽慣了市井談言的,閑下來喜歡拉着人嘮嗑。
「新任巡撫黃民宗你知道嗎?」
知舟搖了搖頭,表現出興趣昂然的樣子,示意小二繼續說下去。
小二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外地來的吧,這巡撫上任的時候可威風了,這你都沒看見。當時四匹棗溜馬在前面拉着轎子,隨行者數千者眾。」
知舟將摺扇放在桌邊,呵呵笑道:「在下是從外地過來旅遊,只聽說這邊新來了個巡撫。」
小二瞭然地點點頭,「哦,那難怪。我跟你說呀,這巡撫可是皇帝任命下來的,放到閔省來,重點管理河道這一塊。」
知舟疑惑道:「河道難道不應該歸河道總督管嗎?何必又專門派一個布政使來插手呢?」
「害,這哪說得清楚呀。這就不是我們老百姓該過問的事情。」
小二擺了擺手,但是話留了後續。
知舟明了他的意思,隨即放了一兩碎銀在桌上。小二面上一喜,將銀子放進荷包:「哎,謝謝客官。不過我也是聽說啊。」
他湊近前來,小聲說:「看着是布政使幫河督管理運河,實際上啊……是上面兩位大人物暗暗較勁,想插手這塊地方。」
「我覺得他們說得不錯,這運河其他的不說,就關口放船就能收多少關稅呀。不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那裡。而且這契城地段又緊要繁華,想干點什麼都成。」
知舟敏銳的抓住那含糊而過的辭彙,「哪兩個大人物?」
小二面上有些難色,支吾猶豫了一會,又說了:「聽說是禹王和內閣大臣徐寧晚。」
禹王,這個人知舟聽說過。秦珉前世就依附於他做事。
知舟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子。
「所以這個黃民宗是禹王的人?」
小二搖了搖頭,擺手道:「那這就不知道了。」
這事他是真不知道。
知舟點了點頭,又給了他一兩銀子。
小二點頭哈腰地感謝了一通。
知舟半倚在窗戶邊,看着窗外往來的挑擔人和遊行者,一隻靴子蹬在椅子上,手搭在腿膝蓋處端着茶。
面無表情時,那極淺的瞳孔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冷意,宛若九曲寒潭。剛剛那個面色溫和的公子判若兩人。
看來要找個機會見到這個黃藩台才行。
至於知毅鳴說明日去拜訪,若黃宗明真的是禹王派來的人,禹王已經將主意打到了知府上,那知毅鳴登門也沒用。
反而顯得弱勢了。
黃宗明,知舟在嘴裡反覆咀嚼這個名字,總感覺有些熟悉。
她猛然一拍腦袋腦袋,這不是那個有名的貪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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