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前世（2）
10.85
知舟站在秦珉身後。她是這一部這部戲曲中乏善可陳的主角，再怎麼著重描寫也逃不開緘默其口的命運。
她本人卻樂在其中，足夠興趣地旁觀曾經陷她於死地的人的層層表演。
但是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人似乎已經沒有耐心再繼續觀看這群虛偽至極的螻蟻落一兩滴無關緊要的眼淚。
「朝廷官員秦珉，品行不端，德行敗壞，殘殺妻子，處以絞刑。收回秦府國公之位。」
那聲音彷彿淬著數九寒天的冰碴，讓人不寒而慄。三兩句話飄輕的話，就將秦珉的命運敲定。
秦珉的眼神剎那間失去所有的光澤，他自此再也沒有了發言的權利，像一條垂死的狗被侍衛扣押下去。
知棠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那張臉嚇得蒼白。可是秦珉都已經這樣了，現在還有誰能護著她。
「大人，都是秦珉指示我這麼做的。大人明鑒呀，我與知舟情同姐妹，怎麼會害她。」
知舟聽這話聽得有些反胃。
當初這兩人在她面前可是郎情妾意，情意綿綿。如今倒是反目得徹底，只恨對方死得不夠快。
「情如姐妹？」
那人不怒反笑：「想來知舟一個人在路上也寂寞，那你就一起上路去陪陪她好了。」
「見到她以後，跟她好好賠罪。」
他的聲音極為輕淺，像真是只是讓知棠兒去拜訪某位故友。
「秦府妾室知棠兒，殘殺主母，處以杖刑。」
「大人……唔。」
知棠兒聲嘶力竭的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侍衛捂著嘴拖下去了。
忽然又有人上前來稟報，說是人帶回來了。
知舟有些好奇。
她跑到門口去張望，卻意外看見了一張日夜思戀的臉。
那是怎樣一張久經風吹日晒的臉的臉呀。南疆的風霜毫不心慈手軟，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這個命運坎坷的少年。
沒有人相信這曾經是京城光鮮亮麗，天縱奇才的知家大少爺。
鬢邊的蒼蒼白髮，直戳知舟的心窩。
哥哥。
「多謝大人將庶民從寧王手底下解救出來。只是京中已經沒有庶民挂念的人，在下已經死生無畏了。」
知渡臉上已經一片平靜，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靜底下蘊藏著怎麼巨大的絕望。
當在軍營傳來妹妹已經去世的消息。他已經萬念俱灰了。
身如浮萍，死生不由己。
「這裡有一份御林軍的差事。接下它，就當是為了知舟。」
「她希望你平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此刻的知渡，淚流滿面。
知家，只剩下他一個了。
知舟看著他那雙極其淺的琥珀色眼睛。
以前娘就說，他們兄妹兩的性子天差地別，就是這雙眼睛極其相似。
此刻卻黯淡無光，彷彿寶石失去了色彩。
哥哥。
知舟想上去抱抱他。
但是透明的手臂穿過知渡的肩膀，無法撼動他衣服上的任何一絲褶皺。
知舟深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垂下手臂。
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呀。
知渡最終沉默地接下了那份任職書，離開了前廳。
知舟想跟上去，卻在門那裡碰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被彈了回來。
等處理完這一切，偌大的前廳已經只剩下主位上那一人。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那人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憊倦地靠在椅背上。
知舟回到前廳，認真地看著主位上那人。她可以看清所有人，卻始終看不清他的樣貌。
可是此刻，她偏偏好像切身體會到他無邊的孤寂。
「哎，可惜你又聽不見我說話，不然我們還能聊聊天。」
知舟搖頭扼腕，一陣嘆息。
只見他從袖子中摸出來一塊雕著彌勒佛的翡白玉佩。
知舟探頭湊過去一看。嘿，這不是她之前脖子上帶的那塊嗎。
這人怎麼一聲不吭就拿了呢？
知舟自我安慰道，算了，拿了就拿了吧，就當送他好了。
反正她現在也要不回來。
知舟忽然一陣戰慄，感覺有人拍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雞皮疙瘩頓時支棱起來……
抬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知舟緩緩將可疑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的玉佩上。只見一根修長如玉的指尖抵著彌勒佛的腦袋。
該不會，
這玉佩，
才是她的本體吧。
「別害怕，我就要來陪你了。」
那聲音宛如情人的低語，充盈著繾綣的愛意，透過密不透風的時間圍牆，突破了陰陽的隔閡，在知舟耳邊低低迴旋。
知舟獃獃地站在原地，就在他說這話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些落淚的衝動。
你是誰？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空蕩蕩的前廳始終沒有第二道聲音響起。
那人強撐著直起身體，他極其緩慢地回了寢房，似乎是那腿疾實在疼痛難忍，這一路他停頓歇了好幾次。
寢房裡面的擺設古典雅緻，處處透露著主人的不菲身家，只是那床頭擺著一個格格不入和黑色匣子。
他做到床邊，摩挲一邊那漆黑的匣子。將它緊緊摟在懷裡，像是抱住了他余盡的所有生命。
無盡的寒風從窗欞穿梭垂落，光線斑駁，他的臉慘白如霜。他靠在床頭，身體縮成一團。身體微微顫動如風擺落葉，有說不出的脆弱感。
「今日是頭七，你能不能回來看看呀。」
他的聲音裡帶著悲哀的祈求。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把知渡接回來晚了。」
「對不起。」
知渡盯著戴罪之身被發配南疆受盡刁難，再加上秦珉幾次有意刁難，他能活到現在就已經不算容易。
秦珉寧王的利齒，他狐假虎威著寧王的勢力，一句話下去，知渡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頭。
知舟心裡也知道，知渡能回來，不是一兩句話的事。
「不要說對不起，你已經為我做很多了。」
一個人說，一縷魂答。
時間慢慢抵達最後一刻，知舟的身體好像在一點點變輕。
她從剛開始的慌亂逐漸平靜。
這平靜在床上那人拿出一把匕首時又被打破。
「你幹什麼？」
知舟目眥盡裂地看著他將那把匕首送進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
知舟聲嘶力竭地撲上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在那黑匣子上留下了一個吻，虔誠而溫柔。
……
「知舟，我要來找你了。」
……
「你這次，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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