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試探
5.24
宋婉一向溫和，即使霜兒先前有冒犯的地方，也不見她展露攻擊性。
與世無爭，彷彿一灘遺世獨立的靜謐的湖水。
連她的眼神也是，溫和，善良，霜兒卻汗流浹背，偏頭躲開她的目光，再一次跪下。
「奴婢……奴婢不敢。」
其實有無隱藏，敢還是不敢，宋婉心知肚明，她在給霜兒機會，顯然，霜兒沒有把握住。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下。」
宋婉隨意拿起一卷書，站在窗邊，眺望遠方的江邊。
僅憑一艘小船，身穿粗布麻衣的漁夫樂呵呵地在江邊歌唱，你一句，我一句，好不快樂。
他們簡單快樂的歌聲，穿過遙遠的距離傳進耳朵。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宋婉倒寧願自己是貧苦人家的孩子，沒有那些爾虞我詐，存際於生死。
出神片刻，霜兒端來一碗水，臉帶討好諂媚，還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愧疚。
「小姐，喝水。」
宋婉收回視線，「放案上吧。這裡讓春柳伺候就好了。」
霜兒臉色變了幾變，宋婉淺笑解釋道：「我喜靜，屋內留一人即可，你大傷初愈，還是得多休息，或者去街上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小玩意。」
提到「街上」二字，霜兒的神情明顯繃住，而後又恢復正常，「是，小姐。」
等她走後，宋婉才拿起案上那碗水，仔仔細細檢查一遍。
沒毒。
宋婉飲上一口，又重新放在一旁。
春柳走到宋婉身旁，看著那碗水的神情明顯有些嫌棄，「小姐，奴婢這就拿去倒掉。」
「不必，此水無毒。」
雖然聽宋婉說如此，春柳還是狠狠啐了一口，「都不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明明就對小姐不上心，現在又眼巴巴地來討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宋婉被她逗笑，「人家對我們好，難道還要打回去不成？」
「不行，小姐，」春柳抓住宋婉衣袖，晃了幾下，「小姐，您可不能讓她到跟前。」
伺候小姐本就是她的活，這霜兒不安好心就罷了，還要來搶她的活計，春柳怎能不惱？
「小丫頭片子，氣性還挺大，」宋婉翻開書，握住春柳的手，「這是自然，春柳跟我一塊長大，我早就視你如親生姐妹。」
春柳聽了這話，先是愣神片刻，之後作勢要跪下，宋婉急忙將她攔住。
「這是作何？」
「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小丫頭激動得快哭了，宋婉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得了承諾的春柳喜上眉梢，連帶著整張臉都俏麗了。
她看了一眼大開的窗戶，去到裡屋拿來宋婉的棉衣，給她披上，又將窗戶關小了些。
兩人相視一笑，其中真切堅定的情義不言而喻。
霜兒這邊就沒那麼歡喜了，她愁眉苦臉走在街上，連撞到人都不知道。
直到一位商販打扮的中年男子將她攔住，「事情辦的如何？」
男子突然出現驚醒失了魂的霜兒，她往後退一步，「不……不是我殺的。」
「何人不是你殺的？」
霜兒總算回過神來，捂著胸口喘息。
「你怎麼在這兒？」
霜兒發癲般的反應把男人整得莫名其妙，連帶語氣也不好，「我是來問你事情辦的如何。」
她垂首，看著地上的螻蟻，「再……再給我些時間。」
「那就是沒成？」男人拔高音調，意識到失態，又迅速左右看一眼，壓低聲音說：「我看你是被那宋婉迷惑了，連自己真正的主人都忘記是誰了。」
「我對老爺小姐忠心不二……」
「這話說出來，你心裡有底嗎？你敢發誓，你始終站在小姐這塊嗎？」
霜兒嘴唇翁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索性繼續低頭裝鵪鶉。
男人見狀，猛地抓住霜兒的手腕，用力晃了晃，「當初若不是那宋婉喊人過來，你會莫名遭受這牢獄之災？會連著大半個月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看你是發昏了！」
似是恨鐵不成鋼，男人用力一甩，霜兒原本被帶著搖晃的身子跌到地上。
「哼，你看著辦吧，若是計劃失敗，我一定如實告知丞相，到時候就不止死那麼簡單了。」
說完，男人扛起裝滿編製物品的貨框，出了巷子，又隱匿在人群中。
碎石雖小，卻能輕易將人的手掌擦破。
霜兒抬手，看著手心一片殷紅的血跡。
對啊，當初她那枚金牌本就是千歲爺賜給她的，若不是宋婉……
若不是宋婉，她不會在白白受疼。
可是……
霜兒蹙起眉頭，輕吹手中的傷痕，將塵埃碎石吹去，從懷中拿出那瓶宋婉給她的葯。
可是這葯是宋婉給她的，又在她受傷期間對她百般照顧，甚至將相府派遣給她的丫鬟奴才全給她了。
而且，宋婉當時並不知情，不知這金牌是千歲爺給她的。
霜兒只感覺腦子有一片漿糊，在不斷地攪啊攪啊。
這情勢她看不清了。
良久，她才從地上起來，猶豫不決，一步一步走回客棧。
在進門之前，霜兒看見有兩個客棧的夥計拿著桶裝的火油和兩塊粗糙的石頭，在客棧附近鬼鬼祟祟。
離京前的密謀彷彿就在昨天，霜兒的雙腿有些發抖，當她撞見春柳守在門外時。
「春柳，你不在房內伺候小姐，在這做什麼？」
春柳不想和她說話，但想起宋婉的叮囑還是道：「小姐今日睡得早，不用你操心。」
睡得早。
霜兒看著掛有天字型大小的房，欲言又止。
「你有事兒說與小姐？同我說就好了，我替你轉達。」
「……無事。」
最後，霜兒還是沒說出口，倉皇離開。
片刻后，宋婉拉開條門縫，如潛伏在暗處的猛獸，安靜地看著霜兒離開的背影。
「想要本座如何處置？」
房間內，裴溯凜從屏風后出來，走到床邊，撫摸床上用稻草製成，又蒙上被子的假人。
宋婉說：「……再等等吧。」
她走到柜子旁，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衣服。
「就先委屈千歲爺了。」
按照裴溯凜的性子，他能直接屠了整間客棧，讓這一片血流成河。
最後一番糾結，還是換上宋婉準備的粗布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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