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傾琉盞
19.33
梁頌寧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也沒有多沉，可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卻見屋子裡已經掌了燈。
她一愣，剛想掀開被子，忽見垂落的床幔上映著一抹身影。
影子靠窗而坐，端正筆直，手中還握著個東西，像是瓶子，又像是一隻碗。
梁頌寧以為是到了晚膳的點兒，續冬正坐在羅漢床上等她一起用膳。
她於是不作耽擱，利索地掀開被子套上了鞋，然後對著羅漢床那處吩咐道，「你先吃，別等我，我去洗把臉就來。」
梁頌寧說著站起了身，用餘光掃了一眼，想看看今晚續冬端回來幾個菜。
結果只這一眼，便讓她如遭了雷劈一般定在了原地。
「醒了？」端坐在南窗前的不是續冬，而是沈明祺。
「二……二少爺？」
梁頌寧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人往後一退，小腿肚直接撞在了床榻上，痛得她差點一屁股坐下來。
見她一臉驚惶失措，沈明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伸腿起身，大跨步地走上前，二話不說就抬起了梁頌寧的下顎。
「傷口還疼嗎？」他在看她脖頸上的傷，只看了一眼，視線就順著她微敞的衣襟順滑而下。
梁頌寧身上穿著舊衣，粗麻棉質的料子，是連沈府各房的那些一等丫鬟都瞧不上的東西。
可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衣衫，卻絲毫沒有折損她的嬌媚。
這邊陲之地養出來的野丫頭，當真如一塊璞玉，被塵封在泥沙中，只等著有緣人去用心雕琢。
「二少爺，您讓我先起來吧。」梁頌寧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不驚。
她咬著牙，一再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也千萬不能害怕！
因為她也是無意間發現，只要她心如止水，沒有別的什麼念頭，那麼心絞痛也就不會無緣無故地發作。
但是克制思緒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隱忍，梁頌寧始終覺得自己的定力還遠遠不夠。
好在沈明祺出身不俗，自幼也是浸潤在一本本說教禮義廉恥的書冊中長大的，那些莽夫粗漢做的事兒，他向來是不屑的。
他於美色，只有來者不拒，卻從不強迫，這是沈明祺的底線。
只是鬆開了人，沈明祺還是輕輕地握住了梁頌寧的手，將她帶回到了羅漢床邊。
「坐吧。」見梁頌寧一直紅著臉低著頭，沈明祺只當她是害羞，不禁放柔了聲音道，「修竹苑的事兒我已經知道了，大哥辦事確實有些不近人情，不過都是誤會，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沈明祺說著將方才自己一直把玩在手的小瓷瓶推給了梁頌寧。
「這雪凝膏是宮裡貴人用的東西，去腫消疤，對你脖子上的傷口很有效。」
「多謝二少爺關心。」梁頌寧穩了神思，因為害怕沈明祺再對自己有什麼不軌之舉，連忙順著他的話又問道，「那個細作怎麼樣了？」
結果她這句沒話找話卻引來了沈明祺的側目。
「寧寧，你很關心修竹苑的事兒？」
眼前這女子蹙眉的樣子與他腦海深處的那個人重疊在了一起啊。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很奇妙，當初在那瘴癘之地見著那張臉，他還以為是她來了。
只那一眼，就讓沈明祺那顆已經半死了的心又徹底地活了過來。
後來自己被她所救，於營帳中再次見到梁頌寧，又覺得其實她和她不一樣。
如果說梁頌寧是山野石縫中盛開的嬌花，那她就是皇宮御園中被精心栽培的蘭。
嬌花雖美，卻終究只是贗品罷了，永遠成不了蘭……
不過面對沈明祺的疑心，梁頌寧倒顯得很是從容淡定。
「二少爺誤會了，我只是不希望給您添什麼麻煩，畢竟再怎麼說，我也是山曇苑的人。」
此刻當下，她不會傻到以卵擊石。
她可以在心中把傅樓淮罵千遍萬遍，但是對於沈明祺，卻是面子裡子都要恭敬。
沈明祺似乎對梁頌寧的這個回答很滿意，輕鬆笑道，「你或許不太了解我這位兄長，修竹苑會出這樣的紕漏確實令人始料不及。不過那細作中了毒，能熬這麼兩日也是奇迹，據說命是差不多了，但被老游吊著最後一口氣，只等我大哥問話了。」
梁頌寧「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要應什麼話。
反觀沈明祺，看著像是心情還不錯，一番話說完以後又另起一頭道，「不過今日爹爹和大哥倒再次提醒了我，有件事，我確實應該上上心了。」
「什麼事？」梁頌寧笑著問。
「納你為妾的事。」
梁頌寧只覺自己彷彿是幻聽了，一時間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納妾？納她為妾？
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境遇和原身的境遇竟會差了這麼十萬八千里。
話本中，原身直到死都沒能成為沈明祺的妾，飲恨而終，無名無分，這應該也是原身的執念之一。
怎麼換成了她，這執念竟就被沈明祺如此輕鬆地提了出來？
「納……妾？」梁頌寧忍著胸口一點一點蔓延開的痛意，只能和自己較上了勁，「二少爺怎麼會、會有這般突……突然的決定？」
「怎麼，你不喜歡？」看著梁頌寧眉頭緊鎖喜厭難辨，沈明祺臉上的笑也漸漸冷了下來。
「我……」
梁頌寧害怕極了，胸口的痛感正在慢慢加劇，咬緊的牙關里也已經能嘗到一絲腥甜味了。
她害怕自己忍不住，更怕好不容易白撿的這條命會突然「嗚呼」了。
但是沈明祺已經捂住了她微顫的手，沉密的琥珀香漸漸散開，梁頌寧想抽身，卻因為劇烈的疼痛而使不上半點的力氣。
忽然，有人在外面拍響了屋門。
沈明祺微怔，惱怒得轉頭沖著門口喊了一聲——「誰」。
「二少爺，奴婢青黛，想請梁姑娘去山曇苑看看二少奶奶。」
青黛急切的聲音穿透緊閉的門扉，直叫沈明祺和梁頌寧同時愣了愣。
「二少爺……」
聽不見屋子裡的回應，青黛焦急萬分，捏著拳站在門口直跺腳。
忽然，房門「吱嘎」一聲被人從裡面拉開，青黛猛地抬頭，入眼的便是梁頌寧那張潮紅未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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