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章氏耳目
6.58
寸金坊的夥計們，日日迎來送往，已然同平江城大半的讀書人熟識了，此刻出去打探消息，多有不便。
溫良謹慎，特意挑選了幾個素日只是留在莊子上收煙，不曾拋頭露面的生面孔，在城中四處打聽這第二家桐煙墨的來路。
宋璃則帶上青蘿一起，難得地板起了臉，將墨坊上上下下所有的夥計全都聚集在一處，親自查問他們，是否做出了偷師之舉。
溫良沉聲道：「五小姐放心，待查明是何人做出如此賣主求榮，吃裡扒外之事，老奴必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話雖如此，可宋璃卻依舊緊緊地蹙着眉。
當初孟氏給她挑選的，俱是孟府的家生子，身家幹淨清白得很，人品也是孟氏親自看過的。
更何況墨坊開業之初，她便小心提防着有人仿製，每一道步驟的工坊，互不聯通，縱然其中哪一環節的夥計生出了異心，最多也不過只能偷學了自己負責的那一環工序罷了。
青蘿握緊了拳頭，憤恨道：「小姐待墨坊的夥計們不薄，我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出賣小姐，更想不通，這偷師之人，又是如何下的手。」
一番盤查下來，已過晌午。
好消息是，制墨的夥計們，的確個個坦蕩，並無一人做出背棄墨坊之事。
聽聞市面上竟出現了仿製的桐煙墨，且價格低廉許多，眾人義憤填膺之餘，不由得心生幾分憂慮。
制桐煙墨是極辛苦的差事，宋璃開出的薪酬不少，足足是他們平素月例銀子的三倍。
可如今制墨方子被盜，日後在這平江城中，桐煙墨不再是一家獨大，寸金坊的收成銳減，那他們這些夥計，還能拿到那般豐厚的月銀么？
更有甚者，不免想到，五小姐尚且年幼，初生牛犢，便吃了這樣大的一個癟，若是鬧起性子，丟下了墨坊這爛攤子，哭哭啼啼地回了府去，那他們這大好的營生，豈不是就此便斷了門路？
墨坊內一時間人心惶惶。
宋璃不願看着夥計們人人自危，現下既已查明了他們的忠心，柔聲道：「諸位不必擔憂，我宋氏桐煙墨，既膽敢號稱寸金，便自有無可比擬的妙處，區區數日仿製的墨色，便想取而代之，實在是不自量力。」
她頓了一頓又道：「出了這樣的風波，諸位心中想來也不好過，前段時間大家忙得辛苦，趁此機會，我決定，墨坊上下，全部員工，帶薪休假三日。」
待夥計們走後，溫良才神情凝重地看向宋璃，沉聲道：「五小姐，老奴有個猜測……」
「墨坊的夥計們，個個品行都是十分本分妥當的，且大多簽了死契，絕無膽量做出如此賣主求榮之事。」
「但這桐煙墨的工坊，設在農莊，每日往來的莊戶，人多眼雜……」
溫良這話，正說中宋璃的心思。
她那桐煙墨，如今方才進行到「收煙」和「洗煙」那一步，至於後續的揉制，錘墨，因着還要等桐煙靜置一年，消去火氣，才可動手，因此，並無墨坊夥計知曉。
唯一見過桐煙墨全部製作流程的，除了她和青蘿，便只剩下謝如琢來幫她錘墨那日，農莊上的幾個粗使婆子。
青蘿與她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自是信得過的。
謝如琢屢屢對她施以援手，她也實在不覺得，這位當朝新貴，有覬覦她這小丫頭營生的必要。
如此看來，最大的嫌疑，果然在莊子的農戶們身上。
「溫叔，平日里可有什麼人，接觸過墨坊的夥計？」
此事卻不難查，不多時，溫良便帶回一個婆子。
「蔡嬸？」
倒是青蘿，一眼認出了來人。
蔡嬸神情閃躲，畏畏縮縮地不敢同宋璃對視，哆哆嗦嗦地行了個禮。
「小姐，莊戶人家飲食粗糙，奴婢怕小姐吃不慣，聽聞蔡嬸來莊子上做佃農之前，曾在大戶人家做過廚娘，略識幾個字，又做得一手好菜，往年每次咱們收煙時來莊子上，奴婢都是請她為您安排午膳的！」
溫良也點頭道：「小姐有所不知，煙房暑熱難當，夥計們食欲不振，幸好蔡婆子安排了幾道十分清淡爽口的小菜，夥計們才有了胃口，現下，每日的午膳與晚膳，都是蔡婆子送來。」
宋璃挑眉——出身大戶人家，略識得幾個字？
事已至此，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宋璃端起一盞茶，小口啜飲，瞧也沒瞧那蔡婆子一眼，只是淡淡道：「原來就是你，偷了桐煙墨的方子，給章氏墨坊。」
蔡婆子跪在地上，看這位宋五小姐只是個黃毛丫頭，本還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此事同自己毫無半分干係，卻不想，宋璃竟開門見山，一語道破了她身後的主家，那佝僂的身子，不由得登時便抖了一抖。
她這副模樣，看在宋璃眼中，更是不打自招。
果然被她猜中了。
宋璃放下茶盞：「章掌柜給了你多少銀子，便引得你如此害我？」
她頓了一頓，又緩緩道：「據我所知，尋常佃戶，佃租要納十分之五。更有甚者，佃租能有七成之數。我父親一生清廉，買下這座莊子，佃租只收十分之三。」
「我與兄長來莊上小住，每每賞銀，從不吝嗇，我宋家自認，體恤民情，待人寬厚，換來的，卻是你蔡婆子背刺墨坊的匕首？」
宋璃面上瞧不出半分怒容，聲音更是平得彷彿一潭秋水，激不起半分漣漪。
可就是這副古井無波的清冷模樣，卻瞧得蔡婆子愈發心驚肉跳。
「五小姐，我知錯了！都怪我一時利欲熏心，求五小姐給我一個機會，老婆子我再也不敢了！」
可宋璃哪裡肯聽她糾纏？
自己初次來農莊時，蔡婆子便毛遂自薦，靠着一手廚藝，得了青蘿和她的信任。
現下墨坊夥計們無心用飯，又是蔡婆子大獻殷勤，主動送來吃食，趁機偷師，樁樁件件，實在太過順理成章。
這蔡婆子，只怕並不是見財起意，更不是被章氏拿捏了什麼把柄。
青蘿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廚娘出身，這所謂的「大戶人家」，想來便是章氏。
墨商同文官交好，古來有之。
但章氏早在宋父走馬上任之時，便於莊子里安插了蔡婆這個耳目，如此用心，不可不防。
她看向溫良，柔聲道：「溫叔，還有勞您跑上一趟。」
「章掌柜的廚娘，手藝十分了得，承蒙她一年的照應，宋璃實在消受不起，今日，便將蔡婆子遣送回府，完璧歸趙。」
蔡婆子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嬌柔的五小姐，行事竟如此雷厲風行。
若是當真被送回了章府，她辦事不力，漏了馬腳，焉有命在？
溫良不理會她呼天搶地的哀告，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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