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披麻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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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自認也算是飽讀詩書，卻素來只知生漆有防腐之效，常用以塗飾衣櫃木床，乃至箱籠棺槨，卻着實未曾聽聞，還能製成精巧的錦匣。
他躊躇道：「璃兒，阿父竟不知，你素日乖巧，是從何處聽來這些奇思妙想？」
宋璃看他滿臉猶豫模樣，心知自己屢次從系統商城得來的方子，已然令宋父起了疑。
她粲然一笑，早有了對策。
「父親，您可還記得，自製成桐煙墨后，崔太傅與我志同道合？老太傅允諾，我可自由進出他在平江城的藏書閣。這些妙法，便俱是從他珍藏的古籍中習得。」
宋父素來進退有度，待人接物極有分寸，對崔太傅禮讓有加，更何況這崔老閑雲野鶴，神龍見首不見尾。
愛女素來懂事，她既如此說了，他自然也不會巴巴地上趕着追問老太傅，深究宋璃話中的真偽。
果然，宋父眼中疑雲頓消，但頓了一頓，卻又不免追問。
「璃兒，此事關乎整個織造署，你可有把握？」
孟氏亦關切道：「阿璃，那生漆有毒，觸之即生惡瘡，你預備如何應對？」
生下宋璃時，她已為正室，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從不曾馬虎半分，這小女兒，自幼便被她嬌生慣養着。
現下聽聞她百般寵愛的幺女，竟要同那害人性命的毒物打交道，為娘的豈能不憂心？
宋璃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
「父親放心，這制漆器的工匠，璃兒已有合適的人選。還請父親允准，叫四哥哥與璃兒同往。」
宋珏自是滿心歡喜。
他本還以為，這神通廣大的五妹妹，又結交了什麼驚才絕艷的避世高人。
兄妹二人的馬車，停在一處逼仄的巷口，宋珏輕叩院門，待看清應門之人的面孔時，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
「阿璃，怎的是他？」
他瞧得分明，眼前這黧黑的精壯漢子，不正是數日前，狀告章掌柜的墨坊夥計嘛！
院中還有幾個總角之年的頑童，想來是石頭的弟妹，正追逐嬉鬧。
石頭守着一口破鍋，正熬煮着野菜糊糊，他將麵糊一一舀在破碗中，又給幾個孩子分了兩張烘熱的黑麵餅子，這才不冷不熱地同宋氏兄妹行禮道：「見過宋公子，宋小姐。」
宋璃柔聲問道：「石頭，近來可好？」
此言一出，石頭身形一頓。
「托五小姐的福，雖被章氏墨坊趕了出來，但還能做些賣苦力的零活，總還不至於流落街頭。」
宋珏聽出他言辭中似有怨懟之意，神情不快地拉起宋璃，轉身欲走。
「阿璃，何苦同這種賣主求榮的不義之徒多費口舌！」
此言一出，石頭的臉登時漲得通紅，嘴張了張，似是想為自己開口辯駁，只是最後，卻又垂下頭，緘口不言。
宋璃淡淡道：「石頭，我先前曾允諾，生漆風波平息后，會為你謀一條出路，如今離了章氏墨坊，寸金坊亦將你拒之門外，令你沒了養家糊口的營生，你定是在怪我出爾反爾吧？」
此言說中了石頭的心思。
他這連日來，於平江城中，屢屢碰壁，銳氣早挫了大半，如何能再給宋璃擺臉色？只是垂着頭，瓮聲瓮氣道：「小人不敢！」
宋璃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溫言軟語地遞給他。
「你身上另有大材，我還有另一樁緊要事，打算安排你去做，這才特意叮囑溫掌柜，不可招你入寸金坊。忘了命人知會你一聲，的確是我的疏忽。」
「這銀子，你先拿去給弟妹們買些吃食衣裳，算是我的賠禮，可好？」
石頭萬不曾想，她竟紆尊降貴，軟言相勸，這幾日積攢在心中的怨氣，登時煙消雲散，接過那錠銀，忙不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點頭。
「是石頭魯莽，頂撞了小姐！如蒙小姐不棄，石頭必定肝腦塗地，絕不辱使命！」
宋璃失笑——這石頭，到底聽了多少戲文，性情耿直，倒是也當真有趣。
她叫石頭起身，又道：「我這項工作，非同尋常。你先不忙着應承下來，聽我說清其中的緊要之處，再決定不遲。」
「第一，你為我效力，並不制墨，而是專職制漆。」
生漆極易致敏，尋常人縱然嚴防死守，觸之也要痛癢難耐。而這石頭，當初在章氏墨坊，赤膊上陣，日日同那摻雜了生漆的桐油打交道，卻安然無恙，連紅疹也不曾起上半個，可見，分明便是制漆器的天選之人。
「第二，制漆工藝，乃不傳之秘，本該交由我宋府簽了死契的家生下人研習。因你體質特殊，實在難得，本小姐破格用你，但你我，須簽訂保密文書。」
「你若做出偷師之舉，休怪我不念主僕之誼。」
宋璃從懷中掏出一紙早擬好的契書，交給石頭，又道：「生漆有毒之言，現下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你雖輕易不會受生漆影響，但我亦會為你備好萬全的防護，確保你無虞。」
「你若效命於我，工錢，便暫定每月二兩。若三個月後，你能制出我滿意的漆器，通過實習期后，升為每月五兩，另有帶薪休假……」
石頭不懂什麼「實習期」的含義，但他在章氏墨坊時，已然是數十位墨工們的頭頭，不分晝夜地守在煙房中，煙熏火燎，苦不堪言，一月也不過五錢銀子。
現下聽得這「二兩」字樣，不等宋璃說完，便忙不迭連連點頭。
「五小姐，我願做的！莫說是區區生漆，哪怕五小姐要我熬鶴頂紅，石頭也悉數聽從小姐差遣！」
兩人簽下了契書，宋璃這才命青蘿取出數只早備好的木匣，擺在石頭面前。
她將從系統商城購買的《大漆入門到精通》，粗略摘抄了幾頁，一併遞給石頭。
「制漆器，先從打底開始。」
「你將這些木匣，通體均勻塗滿生漆后，再加磚灰，與生漆調和，為木匣批麻掛灰，裱布陰乾后，打磨光潔，如此重複五次，直到將漆匣做得黑如墨，明如鏡，光可鑒人，挑選出自己最滿意的一隻，來交給我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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