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駭聞
10.19
十日後，許雲階公差辦完，終於回了京城。
因知曉今日父親要回來，許府的女兒們也是告了假未去女學的，早早便在府中備好了為父親接風洗塵。
旁的倒沒什麼，這樣的家宴也不是頭一回了。只是這回，許清瑤特別留意了嫡母宋氏的態度。
她發現，雖說嫡母看起來與往常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嫡母偶爾的幾個眼神，她總覺得似乎含着幾分怨懟。
家宴后，兩位姨娘去幫着收拾許雲階的衣物，六個兒女圍着父親說了會兒話，宋氏則說累了率先回了廂房歇息。
許清瑤到底留了個心眼，派了心腹檀蕊去盯着宋氏的舉動。
直到傍晚時分，檀蕊才着急忙慌地跑回來與她說，夫人派人傳話，說今夜亥時要與老爺在東書房一敘。
此事便透着幾分詭異了。
許府有兩間書房，東書房與南書房。往日里，父親多在南書房議事，鮮少去東書房。
今夜嫡母不約父親在房中議事，也不選南書房，偏生選了那東書房，實在很反常。
許清瑤思量了半晌，心裡終於有了主意。
……
戌時的梆子聲剛敲過兩響，許清瑤便縮進了東書房博古架后的暗格里。
這處隱秘的夾層還是她七歲那年捉迷藏時發現的，此刻透過鏤雕的纏枝蓮紋，恰好能望見案几上那盞搖曳的羊角燈。
「吱呀……」
她安安靜靜地等了許久，才聽見門軸轉動的聲音傳來。
許清瑤屏住呼吸，便瞧見父親與嫡母幾乎前後腳一起踏了進來。
「怎麼了，今日忽然說有要事要與我商議？」許雲階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疲憊，「況且往日里你不是不喜歡這間書房嗎？我如今都很少來了。」
「老爺是很少來了，但不是忘了這兒。」宋氏的聲音像是浸透了冰碴子，「否則當年你早就應了我的話將此處拆了。」
「怎麼又舊事重提？」許雲階嘆了口氣，「那些個陳年舊事，都過去那麼久了。」
宋氏冷笑了下：「是啊，過去那麼久了，可老爺心裡只怕還是余情未了！」
許雲階語氣也冷了幾分：「你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瘋？」
羊角燈突然爆開個燈花，宋氏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成怪異的形狀。
「發瘋？」她猛地掀開案上蒙着的錦緞，底下便是許清瑤當時給她的那個檀木匣子。「這勞什子藏在庫房最深處，你真當我不知道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襲來，許雲階的喉結滾動了兩下：「這些……這些你怎麼……」
「我怎麼會發現的？我倒不如問問你，這樣的東西，這種隨時能讓你烏紗不保的東西，你竟然還要留着。這麼多年了，你心裡還是忘不掉那個賤人！」
許雲階有些惱：「當年的事情並不怨她……」
「住口！」宋氏抓起茶盞砸在地上，碎瓷濺到許清瑤藏身的暗格前。
「不怨她？那我該怨誰？怨你明明早就已經有了外室，卻還要瞞着我將我娶進門？還是怨你抱回來個野種，卻非要記在我的名下，讓所有人都認為她是許府的嫡長女！」
許雲階有些焦急：「蘊真，當年並非我有心欺瞞你……況且那時候，你正好失了腹中的胎兒，湘蓮又撒手人寰。我若不把薇兒抱回來，我又怎配做她的父親？」
「那你又怎配做我的夫君！」宋氏失笑，聲音里滿是絕望。
「我剛剛小產，你便抱着個嬰兒回來告訴我，那是你的親骨肉，要讓她從此以後做我們許府的嫡長女。許雲階！你何其狠心！」
暗格里突然響起細微的咔嗒聲，許清瑤慌忙捂住嘴，發現是發間銀簪撞上了木板。
冷汗順着脊背滑落，她聽見父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況且這些年你想要什麼，我也都應了你。一個已經不在的人，你還與她計較什麼？」
宋氏冷笑：「計較？你留着這些東西，要讓我如何不計較？你可曾想過萬一被人發現這些東西，許家的名聲，我的名聲，我那一雙兒女的名聲要怎麼辦！」
許雲階冷靜道：「薇兒襁褓里塞着你的金鎖，當年的接生婆、乳母、丫鬟小廝等等，也都打點妥當，此事只要你我都守口如瓶，便不會有紕漏。」
「可她的眼睛！」宋氏突然哽咽，「她那雙眼和那賤人一模一樣，每次她喚我母親，都像在剜我的心！」
窗外春雷炸響，雨幕中閃過一道慘白的電光。
許雲階突然暴怒：「湘蓮不是賤人！當年的事情也不是她的錯！當年若非你父親以漕運文書相脅……」
餘音戛然而止。
宋氏怔怔地望着他扭曲的面容，忽然低笑起來：「原來這些年，老爺看似與我舉案齊眉，其實都是在給死人守節呢。」
她抬手摘下玉釵，烏髮披散的瞬間彷彿老了十歲。
「可惜啊……可惜你那冰清玉潔的虞湘蓮，到死都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
梆子聲遙遙傳來四更天時，許清瑤才從暗格里爬出。
她癱坐在滿地狼藉中，整個人仍然忍不住瑟瑟發抖。
窗外雨勢漸歇，她突然想起七歲那年的上元節，長姐將唯一的兔子燈讓給她，然後自己提着素絹燈走在前面，燈面上繪着枝孤零零的白梅。
此刻那抹單薄的身影突然在記憶里清晰起來。
原來從始至終，許煙薇都像盞飄搖的河燈，載着所有人的秘密，卻唯獨照不亮自己的來處。
原來許府所謂的嫡長女，真實身份竟然是一個根本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大姐姐啊……」她對着虛空呢喃，忽而輕聲地笑了起來。
什麼與沈霽舟門當戶對，什麼京城第一貴女，什麼昭明公主的閨中密友……這些頭銜，都是屬於許府嫡長女的，而不屬於許煙薇。
她若是失去了嫡長女的身份，只怕連她這個庶女都不如！
她再怎麼樣，也是許府有頭有臉的姨娘所出，而許煙薇有什麼？她只有宋氏說的那句，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外室為母親！
許清瑤望着自己扭曲的倒影，唇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笑。
作者有話說:
今天更新晚了點～
蝴蝶效應，煙薇的身世，這輩子似乎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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